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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_御井烹香【完结】(48)


只是陈娇所针对的是整个佞幸侍中群体,而不是韩嫣这个格外受宠的心腹,她是避开了刘彻脾气的锋锐,还是想要从软处着手。
处事手法的确娴熟柔软,让人无可挑剔,就是太后也挑不出不是来,就是有心暗示自己要收拾韩嫣,都没法暗示出口:明面上,她始终是欠了韩嫣一个人qíng。
就只好生起了闷气,陈娇伺候她酒饭,也不过是吃了几口,就怏怏地摆了摆手,号称自己,“小睡片刻。”
陈娇不以为忤,从长信殿出来,乘了舆,想想还是命人往清凉殿中。
没想到在花园中穿行不多久,就看到韩嫣从昭阳殿方向慢慢出来,远远的还只是个人影,陈娇却已经一眼认出。
王姬既然有了身孕,待遇自然不同凡响,想到她毕竟也得到过几个月的宠爱,陈娇便为她安排了昭阳殿作为独立宫室,打算等孩子落地,也封她一个夫人。她一个宫人忽然间上位得宠,自然有些张狂,这些天来要这要那的,陈娇听到昭阳殿三个字,都有一点头疼。
她就吩咐底下人,“住了舆。”
有了自己的叮嘱和安排,韩嫣这几年来也算收敛,已经很少到后宫中行走,这一次,只怕还是刘彻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因为一会儿还要一起游乐,便带他进了昭阳殿去看王姬。想来,也是因为王姬有了身孕,没住在永巷殿里,这才没打发开韩嫣。
“要比从前收敛多了。”声音也轻轻感慨,“以前就是没有天子在身边,他也敢一个人在永巷殿中过夜。刘彻是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妃嫔,可他自己却不这样看。”
陈娇忽然又有点犹豫:刘彻虽然放纵,但也不是没有识人之明,她一直觉得他宠爱韩嫣,除了韩嫣的美色之外,多少也是因为韩嫣的才华。但为什么韩嫣一直未曾得到机会出征呢?自己这一步棋,该不会终究还是落错了点吧?
又或者,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一招闲棋的得失,只是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地方,还是有一点蠢动,不愿看着这个鲜活亮丽的生命,在最当年的时刻突兀中断?
她出了一回神,便听到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娘,韩大夫到了。”
韩嫣这几年来的得宠,从他的官衔变迁就可以看出来,原来还是太子舍人,现在就已经是上大夫了。
陈娇便抬起眼来,度了韩嫣一眼,冷不防韩嫣也正猜度地望着她,两个人眼光相触,都有一瞬间的惘然,一股苏麻忽然间就从陈娇心头蔓延开来,几乎令她有了几分吃惊。
清凉殿里也不是没有擦肩而过的机会,几次见面,无非也就是如此,为什么这一次见面,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陈娇又看了韩嫣一眼,见到他唇边微微蕴含的笑意,她猛地明白了过来:现在,她也是韩嫣的半个主人了。
原本只对刘彻开放的信赖与感激,也有半份,将转移到陈娇身上。韩嫣自然会运用他的魅力来取悦自己,以换得自己源源不绝的帮助。
韩嫣能从弓高侯的一个小庶孙,爬到如今这个地步,心机工夫,又岂可以小视?
忽然间,陈娇又再安心下来,她告诉自己:我扶助韩嫣,不过是因为他最方便为我所用。
“听说韩大夫正和我叔父议亲。”她就笑着说,“说不定再过几个月,两家就是亲戚了。”
韩嫣勾起唇角,微微弯了弯腰,有礼而克制、而尊敬地说,“蒙皇后娘娘不弃。”
有了这句开场白,之后的提点就有了身份,“也是要做夫君的人了,后宫能少进,还是少进得好。”
陈娇说,“要是陛下问起来,就只管推到我头上。免得太后娘娘听到风声,又不开心。”
话里的潜台词近乎浅显,韩嫣肩头微微一颤,不敢怠慢,他望着脚尖说,“必定不让娘娘失望,嫣奉驾之余,已勤练武艺,只盼能跃马出征,做下一番事业,才不辜负娘娘一家的欣赏。”
陈娇满意地点了点头,远远地望见刘彻也出了昭阳殿,似乎还并未注意到自己这一行人,便笑道,“咦,陛下出来——”
话说到一半,又断在了喉咙里,韩嫣听得着急,不禁转过身子,和陈娇一起望向了殿前的天子。
天子正靠在门边,略带好奇地望着一位娉婷的少女,这少女离得也十分远,她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来自两个方向,不同的视线,而是肆意地和女伴们说笑打闹,柳枝一样的腰肢轻轻摇摆,丰润长发晃动间,不知不觉,就已经消失在了殿堂拐角。
韩嫣不知为什么,竟忍不住又将目光调向了陈娇。
他没有失望,在这一刻,皇后娘娘竟卸下了亲切的面具,她望着空dàngdàng的转角,眼神潭水般深沉。
寒冷。

 

50、推波

没有多久,韩嫣和陈家的婚事就定了下来。
刘彻对陈娇也不是没有埋怨的,只是到底心虚得说不出口:就算天下人都知道韩嫣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这种事毕竟不像后宫嫔妃那样,可以摆到台面上来和陈娇说。
“韩嫣出身太低,配你们陈家的女儿,会不会有点高攀啦?”
也就只好开玩笑一样和陈娇打趣。“就不怕你堂妹嫌弃你们胡乱将她婚配出去?”
陈娇白了刘彻一眼,一点面子都不给天子。“难道要进宫服侍你,我们也来个姐妹共侍一夫,才不算是低嫁了?”
刘彻想到陈娇堂妹那副尊容——这位千金小姐,生得较像父亲,不禁就不寒而栗,却还不死心,“不是我看不起韩嫣,以他身份,陪陈家族女……”
陈娇在心底叹了口气。
其实刘彻肯问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很开诚布公了。陈家虽然没有什么能人,但和窦氏来往频繁,太皇太后摆明了日后要把窦氏掌门人的棒子jiāo到大长公主手上,窦婴虽然退居士林,但太皇太后欢心不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翻身做了丞相。
韩嫣眼看将来肯定是要走武将的路子的,陈家和他结亲,的确是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了一点。
“还不是母后。”她半真半假,和刘彻抱怨。“自从金家的事qíng出来,说句不尊敬的话,母后看韩嫣,就像是看一根ròu中的刺,他又是你身边那群侍中中最受宠的一个,我早就说过,能助你成就大业的人,我是一定会拉他一把的……还有什么路,比和陈家结亲,更能平衡你呀、韩嫣呀、母后之间的关系?”
陈娇答得这么坦白,刘彻一时间倒回不出话来,他微微一怔,还没说话,陈娇又指着他说,“还有,索xing把私心一并告诉你——成亲之后,他就是你的堂妹夫了,大家亲戚,以后有些事,别做那么嚣张。”
话里毕竟是有了一点难得的酸味。
刘彻有一丝不快——他始终是很少被人管成这个样子,可想到陈娇对着韩嫣的那几个笑,又觉得心底有一点甜味往上泛,只是为了不再陈娇跟前示弱,他到底还是忍住了笑容,只是沉声但应了下来,轻声说,“好了,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在母后跟前难做人的。”
有了这句话,陈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立刻就理直气壮为韩嫣要官,“听说边关一带很缺少将领,我看你正好把他放过去,他离开京城,不会再让母后心烦。你呢,也正好放一个心腹到边疆去探探路,韩嫣自己呢,如果有本事,自然会取得军功,更配得上他将来的妻子。”
“娇娇呢,就把他远远的从宫中打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刘彻似笑非笑,为陈娇补完。
陈娇白了他一眼,直认不讳,“算你机灵。”
刘彻再忍不住,他哈哈大笑,亲昵地拦住陈娇,把她压在了身子底下,鼻尖努着鼻尖,“你这个伶牙俐齿的陈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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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陈娇保驾护航,打发韩嫣到边关去的事,长寿殿自然不可能说不。刘彻顿时私底下大使手脚,又运作了好几个平时看着不错的青年才俊,放到了跟随韩嫣出关的队伍中。
也算是皇亲国戚,韩嫣的起点要比一般人更高几分,入伍就是个副将军,被放在李广手下做事,李当户等人对他的态度立刻就和蔼多了——这样一来,一旦韩嫣建功立业,他就算是李广的嫡系了。
他进宫辞行的时候,陈娇正好和刘彻在清凉殿说话,两夫妻耳厮鬓磨到一半,听说韩嫣进来打扰,陈娇只好回避到屏风后头去。
她理了理衣冠,透过菲薄的绢丝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个健朗漂亮,眉宇间自然而然散发诱人风姿的侍中佞幸。而韩嫣却并不知道她在屏风后头,他对刘彻衣冠上的不整,并不讶异,谈吐虽然文雅,但也透露出了自己的不舍之qíng。
刘彻就尴尬得多了,明知道陈娇在屏风后头,却也的确舍不得这个善解人意,从小一起学书长大的侍中,话里甜了不是,苦了也不是,罕见地结巴了几次,倒是结巴出了陈娇的恻隐之心。
她冲宫人略微点头示意,便在屏风后头安静地由暗门退出了宫室,由得韩嫣在出征之前,再像刘彻做一番内媚工夫——汉室军法残酷,他要是打了败仗,也就只能指望着刘彻对他所剩下的那点qíng分了。指望陈家拉他一把,实在并不现实。
不过话虽如此,亲自把刘彻送到韩嫣嘴边,陈娇也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贤惠,她回了椒房殿,思忖片刻,又把卫子夫叫来下棋。
后宫中的日子,其实异常寂寞,陈娇又不喜欢轻歌曼舞、杂耍百戏,除了在两宫前侍奉,顶多管管后宫中的杂事,其实闲了下来,要找个知心人说话都难。
整个未央宫里,曾经有资格和她平起平坐的人,也就只有卫子夫了。
卫子夫到得很快,还是那样谦恭地行了大礼,才坐直身子,伸出白皙而纤长的手指,在围棋罐中不疾不徐地一阵搅动,最终,尾指微微一翘,她拈出了一枚黑子。
在这样细节的地方,她的举手投足总显得洗练优雅,带了累世贵族所特有的轻描淡写——陈娇想,卫女为了出人头地的这一天,到底是做了极好的准备的。
她忽然很好奇,在发觉自己的不对之前,卫子夫为自己的人生究竟规划了怎么一条路,而现在的她,又是怎样看待自己在陈娇身边的位置。
她是美丽的,在后宫中,除了颇解风qíng的王姬之外,其实众多美人,也的确都逊色于卫子夫一筹,这姑娘身材高挑、头发丰润,虽然面对上位者,时常楚楚可怜、战战兢兢的,但私底下和友朋们肆意欢笑时,也显得青chūn洋溢、热qíng中略带了野xing。
即使是我,也不能不欣赏她的美丽。陈娇想,而刘彻如果被她吸引,又有什么罪过呢?他本来就拥有身份,可以肆意地索取天下所有未婚的少女,不然,他还叫陛下,叫天子?
卫子夫抬起眼来,她略作不解地盯着陈娇,做了个询问的表qíng。
“娘娘,该您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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