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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_御井烹香【完结】(8)


皇太后不禁就笑了,她亲昵地紧了紧握住陈娇的手,打趣一样地说,“你是有事求外祖母了吧?”
和外祖母又与和母亲不一样,还是要客气几分,但也不必过于客气,爱屋及乌,老人家的长子已经是天下最尊贵的人,难免就对长女与次子多了几分牵念。长女的这个女儿,又是从小在身边长起来的,不宠她宠谁?
这份宠,还是带了不讲理的专宠、偏宠。——在梁王一事后,皇太后和天子之间,毕竟是有了心结。
“是想从长乐宫中求几个人。”陈娇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要能够放心使唤的……如今太子宫中的奴婢们虽然听话,但伶俐解语的不多,想请您身边的老人帮着教导甄别,寻找几个可造之才,放在身边听用。”
外祖母神色一动。
眼睛看不见,就更依赖听觉,陈娇话里细微的qíng绪变化,没有能逃得过她的耳朵。
“怎么?”她慢慢地道,“你话要说清楚,是要听话的呢,还是伶俐解语的,是要老实些的呢,还是要生得好看的。”
又道,“你们还小,都没有成人,你也不要太心急了。”
陈娇小声说,“不是我心急……平阳公主已经在府邸中挑选美人了,虽说没有当着我的面臊我,但我也很下不来台——好像我多么妒忌一样。”
皇太后顿时勃然大怒。
“天子还病着!她身为女儿,不仔细侍疾,反而在这样的事上下工夫!”
又数落陈娇,“你身为媳妇也是一样!父亲生病,做儿子的应当衣不解带,用心照顾。真正的孝子,这时候哪还有心思想美色上的事!为了体现你的贤惠,你是要损坏太子的孝道?”
陈娇慌忙跪起来说,“外祖母息怒,是阿娇不会说话,阿娇年轻不知事,还要您教诲。”
太后余怒未消,“来人!把皇后、太子请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平时说话做事都很慈祥,总是尽量照顾到各方面子,就算是发作皇后,往往也发作得很缓和。像今日这样疾言厉色,霸道内蕴的表现,陈娇都是第一次看到。
她只好在一边跪坐,听皇太后数落皇后。
“阿启正病着,无疑应该禁绝女色,甚至荤食也不能多吃。可我派去探看阿启的侍者说,昨日才好了些,就又临幸了一名宫女,各种ròu食,也是想吃就立刻索要,连等都等不及!”
天子虽然施政宽和,无为而治,但其实xing子激烈急切,并不是耐心很qiáng的人。
“你身为皇后,掌管六宫,这时候就应该站出来劝谏皇帝。”皇太后越说越严肃,“若只是一味屈从阿谀,成何体统!”
王皇后吓得去了头上的簪环,和陈娇、太子一起直挺挺地跪着,听皇太后的训话。
“还有太子,连日里不去侍疾,而是在外嬉游。你父亲正病着呢!都起不来chuáng了,这是你的孝道吗?”
刘彻也赶快去了帽子,垂下头朗声道,“祖母教训得是,孙儿无地自容了。”
“太子妃也有错!”皇太后连陈娇都没有放过,“太子行差踏错,你应该直言劝阻,而不是放任他一错再错。”
陈娇立刻就拔掉了头上的步摇,和王皇后一样,光着头听皇太后发威。然后又同王皇后、太子一起退出长乐宫,进未央宫为皇帝侍疾。
天子看到皇后和太子妃头上都光秃秃的,很讶异。
没多久就知道了详qíng,不禁感慨万分。“世上还有什么qíng谊,贵重得过母亲对儿子的疼爱呢?”
皇太后为了天子的病qíng,接连发作了皇后和太子,连平日里最疼爱的太子妃都遭殃,不是因为太疼爱儿子,又是什么?
病qíng好转之后,天子往长乐宫的脚步就勤快多了,遇到难决的政事,也告诫太子,“为老者尊,难以决断时,不妨问一问你祖母的意思。”
过了两个月,楚服又和陈娇说。“听说平阳公主不知为什么,被皇后训斥了一顿,母女两个闹得不大愉快。”
陈娇一听就不禁叹了一口气。
皇太后给她上的这一课,真是深入浅出,生动无比。
不过,皇帝的身体虽然逐渐好转,但王皇后还是没能让他戒除女色,静心将养,这年正月,他的病势又沉重起来,渐渐地就露出了下世的样子。

 

8、驾崩

  说来好笑,陈娇居然是在皇帝病危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韩嫣。
虽说男女相见,并不是什么触犯忌讳的大事,刘彻也经常让韩嫣在宫中留宿,但韩嫣毕竟只是太子身边的伴读,他也很知道规矩,并不曾进女眷们集中居住的永巷游逛。陈娇平日又很少四处走动,她虽然很早就知道了韩嫣,但却是在皇帝居住的清平殿内,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以风姿为名的太子佞幸。
周文仁前几天已经来过,为皇帝侍疾,只是他毕竟上不得台面,这个玉面修眉的中年男子只是和陈娇撞见了几次,便避开了女眷们进出的时辰。倒是韩嫣更有些无所顾忌,明知是皇后服侍皇帝用药的当口,依然毫不避讳地进了内殿,膝行到刘彻身边,和太子喁喁低语。
陈娇不免就度他一眼。
她不是没有见过男人,刘彻也的确算得上是个出名的美男子,其实即使没有太子的身份,他也算得上英俊,更何况陈娇和他本有亲密的血缘,两个人在长相上竟有微妙的相似。人总是很难讨厌自己,对着这样一张脸,她很容易就能生得出亲近之心。
但韩嫣却不一样,这男人实在亮眼,即使在屋内,也好像自带了一个小小的太阳。他的脸在昏处,都带了三分亮,行动之间英气勃勃,纵使正谨慎地跪坐在刘彻身后,依然难掩他的风华。
陈娇的一眼险些变作了凝睇,她又过了一会,才将目光收回,专心致志地为王皇后捧着药碗,低声劝慰天子,“舅舅,多少还是喝一口吧。”
天子这一次反常地执拗,“都是些无用的东西,生老病死,乃是定数,这一次我不行了,我心里知道。”
王皇后眉宇间也不禁染上了一抹黯然,她将调羹搁回碗中,对陈娇点了点头,陈娇便倒退出了屋子,将药碗jiāo给了宫人。
侍疾从来都需要无尽的耐心,她虽然很少在外人跟前露出疲态,但私底下也难免腰酸背痛,在清平殿前无意间扭头一望,望着澄澈的蓝天,一时不禁就走了神。
那声音在她心湖上空轻轻地说,好像一匹绸缎,在水中肆意盘旋。
她说,“他的确很漂亮!”
声音里有不甘,也有坦然的折服,陈娇想,这声音毕竟是骄傲的,她的骄傲,不容许她不诚实。
“可惜,漂亮的人,往往都活不长。”她又说,轻轻的,带了惋惜,好像隔了多年回看一朵桃花,开得再好,也不是当年的红。
陈娇垂下眼,笑着笑着,就慢慢地叹了口气。
刘彻身边的美人,实在是太多了,多韩嫣一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轻声说,“走,去长乐宫吧,祖母肯定又挂念起父皇了。”
才一转身,正好也碰到韩嫣从殿里出来。
陈娇走的是边门,不想韩嫣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谦卑,同刘彻细细地说完了几句话,他也从侧门退了出来,两个人倒是撞在了一起。
韩嫣只是愣得一愣,就很快跪下来给陈娇行礼,“下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陈娇就很客气地说,“韩舍人请起,又何必这样多礼呢。”
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在陈娇心里说,“是呀,你们都睡的是一个男人,说来似乎也很亲近,又何必这样拘束呢。”
陈娇倒是被她难得的幽默,搞得笑意难收。冰冷的面具,一下为笑靥所融化。
连刘彻尚且消受不得这样的美,又何况韩嫣?
少年人的表qíng里多了一丝惊艳,却恰恰为陈娇所捕捉了去,两人都有些微愣怔,而韩嫣又迅速地低下头去,遮掩掉了这不该出现的qíng绪。
她一向知道自己长得并不太差,然而,由这样一个男人来无声地赞美着陈娇的美丽,这感觉毕竟是不同的。
陈娇不禁又微微一笑,这才转过身子,在垂髫小鬟们的围绕之下,徐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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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刘彻没有在清平殿侍疾,而是回了太子宫中,与陈娇同chuáng共枕。
他要得也特别狠,陈娇几乎不堪征伐,快意积聚太多,已经变成了折磨,她辗转反侧,甚至带了泪水求饶,然而刘彻的动作却还是很刚猛,几乎是在宣泄着什么。
一切结束之后,他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将陈娇拥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脊背抚摸。
不论如何,他对陈娇的确是体贴的。这份体贴,也不是人人都能享有。
“你有心事。”陈娇就往上爬了一些,在刘彻耳边轻声细语。
她的肌肤紧贴着他的,两人都很□,时近正月,天气渐渐地冷了,两个人体温jiāo融,显得更亲密,也更无间……好像心底最大的隐秘,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都已经无处躲藏。
刘彻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父亲怕是不行了,今天你离开不久,他让太常的人进来,吩咐他们准备丧仪……与我登基用的马匹。”
牵涉到改朝换代,什么小事都是大事,刘彻身为太子,个中寒暖,要比陈娇知道得更清楚得多。
就是过了正月,他也才十六岁,年纪实在也太轻了一点,不论是谁怕都没有想到,这个连冠礼都没有行的少年太子,就快要成为高高在上的天子了。
刘彻可能要比谁都兴奋,也可能要比谁都惶恐。他才十六岁,平日等闲,想到的是纵马踏田……天下这样的重担,他还并不着急扛起来。
可以他的xing子,又能将自己的担忧向谁倾述呢?
会找陈娇,而不是王皇后,已是对陈娇这一年辛苦的最大肯定。
陈娇就抬起头来,深深地看进了刘彻眼底,她压低了声音,轻声问刘彻,“怕了?”
刘彻环抱着她的双臂,一下就又收紧了,他把头埋在陈娇发间,过了许久,才从喉咙底轻轻地嗯了一声。
“是应该要怕的……”陈娇轻声说,“若我是你,也怕。”
她说得也的确是真心话。
宫中女子,再怎样盘算,算得无非是一家的兴衰荣rǔ,刘彻即将要担上肩膀的,却是千万户人家。
刘彻反而略带了一丝不满,“你就这样安慰我?”
他的手就降落到了陈娇腰际,陈娇一下耐不住痒,又笑了起来。
银铃一样的笑声就传遍了整间屋子,帐内沉重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刘彻支起半边身子,看着光.luǒ的陈娇,看着笑意未收,dàng漾若一池chūn水的妻子,他又轻佻地捏住了陈娇的下巴,用了一点点力,而后才轻声说,“对外人,你从来不假辞色,今天看到韩嫣,你笑什么?”
陈娇笑声顿止,她挑起一边眉毛,侧过脸看向刘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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