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才子情隐本事_鸢园主人【完结】(89)

  半月以后,锦衣终于制成,他禁不住来回摩挲,想起与谢灏历京交游的种种,默默低头,堕了一滴泪,沾湿了新袍前襟。明日,教瑞符将这衣服与一封书信一并装好,即刻寄往弘州。

  约又十日,谢灏百无聊赖,正在弘州寓所中读书遣闷,同书从门外疾步趋来,欢喜得差些踉跄了一跤;他笑骂道:“好歹也是做阿爷的人了,怎地还这样冒失?”同书笑道:“阿郎若是知道是谁寄来的,必定比我还高兴呢!”他一下子起身道:“是严真寄来的么?”同书道:“正是;只不知里头是甚么东西,还用了这样一个好的樟木箱子盛着。”说着便置在桌案上。谢灏教其退下,启开箱子,见其中是一件秋香色的衣袍,心头一动,便甚么都明白了:严真呀严真,你竟不远千里送来这般情意,果然是我的知己,只是教我如何答报邪?抬手拭了眼泪,稍稍平复心绪,又见箱中附一信札,拆开原是一首七律,他轻声诵道:

  以秋香锦制成衣服寄弘州谢十一①

  读汝和诗,知闻消瘦,甚怜爱之。又,补衣旧事已十五年矣,颇致磨损,因裁新锦,手制衣服,寄与弘州,聊慰失意。

  天涯沦落同羁旅,遥念弘州掩晚扉。

  惟自剪缝灯下锦,为君裁制客中衣。

  绮文交错彩丝软,针黹生疏线脚稀。

  想待风催红芍药,檀郎相唤未为非。

  谢灏感受元鹤心意,想他灯下缝衣,面目定是缱绻温柔,本要微笑,不知为何心底却陡然泛起一股苦味,终究不曾笑得。

  他搁下那诗,披起新袍,便觉着这衣裳宽松了些;原来那沈元鹤只记得他尚在京中时的身量,又未尝看见过如今已清减了的形容,自然不能合身。他立在窗边,揽镜自照,惊觉自己两鬓之间隐隐竟生了星星华发——尚未到不惑之年,何至磋磨至此!他是个爱美的人,忙用幞头将那一点白发压住了,但既然知晓了,便已不能不在意,自以为容貌衰颓,只怕往后一日不如一日;自从出守薛州,他时时盼着与元鹤重逢,然而今日竟忽地不愿相见,唯恐其见了他这般模样,生了嫌弃的心,再不愿与他好了。诸位看官,这正是愈在意便愈患得患失起来,一时竟连沈氏并非以貌取人、贪恋他颜色的人都忘了,也颇是个可怜人也。

  他便褪了衣裳,叠好放回箱中;而后来至书案后,提笔回诗一首,寄往涂州:

  严真亲制衣服并诗见寄次韵报之

  无数青山遮望眼,忽闻雁信入门扉。

  常怀旧岁补罗袖,何幸今春裁绣衣。

  历历前欢追忆久,依依故侣会逢稀。

  含愁揽镜惊斑鬓,欲著还休愧貌非。

  那沈元鹤读了此诗,真是既痛且怜,起身对月怅望,但愿一轮明月照两地,同洒清辉总分明;至于胸中萦绕纷纷愁思、绵绵悲绪,以致独寐辗转、伏枕沉叹等事,此处省去不提。

  却说至入了伏,涂州地在炎方②,比之京城实在闷热得多,沈得己不能静心读书,便趁此闲暇,随步闹市。街上人摩肩接踵,熙来攘往,何止挨山塞海一般,涂州风气又甚为轻浮,便是女子也只著蝉纱似的衣裙,透出些肉红色来,他教裹挟其中,脸红似滴,只觉被推拥着前行,一时不能自主;待好容易挤将出来,才猛然发觉自己竟又到了百缎庄门前。

  他踯躅一会,正欲离去,却听有人笑盈盈唤他:“沈小郎君?既然来了,却也不说两句话再走?”回首去看,不是旁人,正是孟氏;他赧然作揖道:“今日并不购买,不想烦累娘子。”孟氏笑道:“怎地这样生分?虽然我这里是做生意的,情分却也不能那样疏薄——况且若是关系近些,也能常来我这布庄里买些甚么不是?”说着便引他进了店来。

  孟氏问道:“你许久不来,还不曾问你家中长辈可还中意那秋香锦么?”他答道:“自是中意的;虽是寄了去的,不能亲聆其语,但依家严所说是极欣喜的。”复又不好意思地笑道:“百缎庄在城中久具美名,娘子也是诚善之人,自然不会有错。”这话说得中听,她颇受用,再看他样貌也乖巧,心中不胜喜欢。

  她见其衣衫素净,领边袖角浆洗得泛白,应是穿了有些年头了,便道:“瞧小郎君这衣裳都旧了,不若买匹布回去做身新的;或不嫌弃,我这里也有几块使不了的,白送得也可。”他忙道:“多谢娘子好意,然小子不敢受:家严立了规矩,不许子弟贪嗜口体之奉。”她笑道:“原来如此,那块锦也算贵重物,不是贫儿家使得起的,故而才觉着你这装束分外俭朴;盖因受了长者训诫——也是,这才养得你恁一个温顺的孩儿。”他教说得面羞,假装侧身去看店中悬挂的布匹;她见其盯着一块胭脂色薄绡出神,存心谑道:“这颜色姑娘家穿最合宜了,要是有心上人……”他猛地打断:“那日无意窃听得娘子芳名,我便想娘子穿才正合适呢。”此言一出,二人皆红了脸;得己不知为何又失了礼,自悔不迭,正欲赔罪,她则道:“想当年我做闺女时也爱穿的,只是如今守寡,实在不便,教人笑话。”他便惆怅低眉不语;正是:

  言作心声藏不住,两处情思总悠悠。

  第86章 耽情荒疏

  话说绍庆二年八月,徐弼寄书与沈元鹤,其中写今年敬宗满十五岁,其时将大赦,以表仁爱之心;况宫中都知敬宗爱读沈氏诗文,雅存惜才之意,元鹤既未如谢灏、崔思古等出头忤逆太皇太后,自然可得量移①,改任近地。虽是报喜的信儿,元鹤读了,心底却不是滋味;正惆怅间,沈得己来定省,他便将这事与儿子说了。得己面上虽是笑模样,眼底却并不都是一派欢喜,元鹤看得分明,心中愈发忧虑起来:自迁至泰召以来,圭郎虽然还是一般孝顺,但藏了秘密似的,许多事也不与他这个生父说了,而且心思不专,读书也松懈;更坏的是,他那月例②往年都宽裕,而今却才下旬就使净了,月底总要透支了些去。这事底下人原都不敢说起,私底下却纷纷猜测议论,还是前月瑞符实在不忍心再瞒下去,才大着胆子向元鹤讲了;元鹤先是大怒,以为他沾染了甚么赌钱吃酒、眠花卧柳的恶习,继而又自觉不该不信圭郎是个好孩子,懊恼非常,故只嘱咐瑞符道不许再宽纵得己随意支钱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