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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流年_钟晓生【完结】(8)

  季乐靠在虞小鼓肩上,悠悠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师父还有这样的兴致。听说整个河东路都已失手了,小鼓,你说……”

  虞小鼓道:“师父,你的脖子再仰的高些。”潘九戏闻言果然将上半身拔得更高,像极了仙鹤昂头挺胸的模样。

  季乐愣了一会儿,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伸手圈住虞小鼓的腰:“好在还有你陪我。”

  虞小鼓低头睨了眼那颗靠在自己怀里的脑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花凌yù言又止地从外面走进来,走到潘九戏附近,神色犹疑不决,几番开口又将话咽了下去。

  潘九戏对他恍如不见,模仿着仙鹤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这才从打上来的井水的掬了一捧水擦脸:“什么事?”

  花凌噗通一声跪下:“师父,我要走了。”

  季乐愣了一下,立刻跑到他身边蹲下:“花凌,你也要出城?”

  花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垂着眼,小声道:“白七来找我……要带我一起走……季乐,我要走了。”

  季乐一时失声。

  潘九戏不言语,走回房里,不一会儿又提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丢到花凌面前:“你走吧。”

  花凌拾起包裹,打开看了一眼,见是一些潘九戏平日积蓄的辎重,猛地咬住下唇,泪水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他捧着包裹膝行至潘九戏脚边,双手将包袱举到潘九戏面前,泣不成声地说:“师父,弟子不能收。”

  潘九戏低着头漠然地看着他:“拿着这些东西,滚吧。”

  花凌跪着不起,潘九戏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回房了。季乐也忍不住鼻子发酸,走到他身边道:“花凌,你收下吧。若有一天你再回来,再将东西还给师父。”

  花凌低着头痛哭不止,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进泥土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肩膀不住抽动。季乐心酸地抱住他,喃喃道:“花凌……花凌……”可他也不知能说什么,留是说不出口的,于是替花凌擦gān了眼泪道:“花凌,你去吧,别让白七哥等急了。”

  花凌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将包袱塞还给季乐,季乐死活不肯收。花凌无法,只得将东西揣了,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眼见将要跨出门槛,又停住了。他道:“季乐,你叫我一声师兄吧。”

  季乐看着他的背影,用力咬住下唇,轻轻摇了摇头:“花凌,等你回来以后,我下次再看见你,就叫你一声师兄。”然而他们都知道,或许再也不会有这一天了。

  花凌在门口站了良久,最终还是跟着白七走了。季乐追到门口,眼睁睁看着花凌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心里难受的无法言语。

  一直不发声的虞小鼓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冷冷地说:“不舍得就追上去吧。”

  季乐摇了摇头,转过身,将自己的头埋进虞小鼓脖颈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味,硬bī着自己将眼泪吞回去。

  “我不想离开师父。”顿了顿,接着道:“小鼓,我更不愿离开你。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虞小鼓看着眼前空旷的街道,亦生出一种凄凉感来。这时候季乐温热的鼻息喷吐在他颈间,让他徒然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来。他欣慰地想到,这一次就算再要流离失所,自己也不是一个人了。还有师父,还有,季乐。

  作者有话要说:长大了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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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第十章...

  潘九戏到底没能撑到最后。十几天后,金兵又拿下一座城池,潘九戏不敢再耽搁,到底决定带着两个小徒弟离开家乡逃难。然而这个时候要出城却为时已晚,华州城已封锁起来,再不准任何人进出城门。

  潘九戏领着两个小徒弟来到城门口,只见城下重兵把守,业已封城。三人在城下犹豫徘徊良久,潘九戏走近一个兵长打扮的人,赔着笑还未开口,已被那兵长冷着脸斥道:“回去!封城了!”

  潘九戏惊得退了数步,稳了稳心神,心念无论如何不能再拖累两个年幼的徒弟在城中担惊受怕,复又赔笑上前:“兵爷,求您让我这两位侄儿出城吧。他们是临安人,不过来我这暂住几日,玩够了便要回去,谁知碰上了这样的事……”

  守备兵长的目光在季乐和虞小鼓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皱着眉问道:“临安人?”

  潘九戏偷偷搡了虞小鼓一把,虞小鼓知趣地立刻说了几句临安方言。

  守备兵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们三人一会儿,却又皱着眉轰道:“去去去,封城了,任何人都不准出入!回去!”他故意去推搡潘九戏,在他耳边小声道:“子时再来。”

  潘九戏一怔,被他推倒在地。季乐见状愤怒地冲上去要与他拼架,被虞小鼓死命拉了回来。潘九戏láng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拉着两个徒儿快步走了。

  等到了子时,正是夜最凉的时刻。潘九戏三人再次来到城下,果见守备兵长支开了其他人,正在城门下等着。

  见一老二少走近,守备兵长忙迎上去,催促道:“快!从这里出去以后去华yīn坐船南下,不要走陆路!”

  潘九戏顺着他手指望去,果见城门开了道小口。潘九戏二话不说,携着两名徒儿跪下给那兵长磕了三个响头,急匆匆跑到了城门口,潘九戏将包裹塞进季乐怀里,把两名少年往城门外推:“听到兵爷说的没,快走!”

  季乐和虞小鼓齐齐一愣,俱是一步也不肯走。季乐道:“师父,你跟我们一块走!”

  潘九戏暗暗给两人使眼色,道:“侄儿,走罢!回临安去吧!”

  守备兵长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走罢,两个娃年纪这么小,路上总要有个人照顾。”不等潘九戏回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进虞小鼓手里,用临安方言道:“我也是临安人。皇帝调了我们来这里守城,你看他们这些本地人都要跑了,我却要留在这里和这座城池共存亡。”

  虞小鼓还愣着回不过神来,守备兵长却已挥着手赶他们走了:“快走吧,一会儿人回来了,你们就走不了了。我姓张,我叫张峰,我家住在梧桐街。你回了临安,向我父母问个平安。多谢你了,小兄弟。”

  虞小鼓哑然须臾,用家乡话回道:“我会的。”

  师徒三人出了城,城门旋即在他们身后被关上了。三人一路披星戴月地急赶,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华yīn。坐上华yīn的第一班船,师徒三人开始了南下的流亡路。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不要嫌短小,粗大的在后面……接下来就开始各种患难与共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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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第十一章...

  等师徒三人到了华yīn,才发现逃亡绝非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潘九戏几乎从未离开过华州,季乐幼时曾随母亲流亡,但那时的事他大抵都不记得了。唯有虞小鼓前些年才从临安一路流亡到华州,对这样的生活略多些体会和经验。

  华yīn地处huáng河、渭河和洛河的jiāo汇处,是全国的漕运的中点,唐时所有运往都城长安的粮食都从此地上岸。然而此时码头却被各地涌来的难民挤满——从陆路南下远远比水陆慢得多。

  师徒三人带了不少家当,但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两个徒弟一个扛了一箱皮影,一个扛了一箱其他杂物,潘九戏自己则背了几件乐器。来到码头口,他们几乎被人群冲散,于是季乐和虞小鼓一人一边挽住潘九戏,为他阻隔开拥挤的人群。

  又是一波人群的涌动,虞小鼓被人撞的险些摔倒,怀里的箱子落地,皮影撒了一地。他惊慌地想要去捡,季乐却急忙拉住他:“别管了,那些东西不要了!当心被人踩着!”

  潘九戏看着一地被人践踏的影人,心疼的直皱眉。然他一咬牙,也不顾那些皮影了,拉着两个徒弟用力往船上挤。但一个老人加上两个少年,着实占不了什么优势。

  一个掌舵的船工突然拨开人群,生生将他们拉上了船:“潘老?您怎么还在这里?”

  潘九戏定睛一看,亦是一惊:“商尼?”

  商尼是华yīn的船工,亦是演皮影戏的。因他们在华yīn的生活过得苦,故白天兼职船工,晚上出台唱戏,也仅是勉qiáng挣个糊口罢了。商尼与白七关系颇佳,从前也常来华州向潘九戏偷师,故他认得潘九戏与他的两个徒弟。

  商尼安置好这一老二少,船上已再挤不上更多的人了。他和其他几名船工用船桨拦住依旧源源不断往船上拥挤的人群,遇上较疯狂些的,甚至用船桨将他们击落到水中。他用华yīn方言呵斥道:“等下一班船!再往上挤,船沉了谁都走不了!”

  船工们齐心协力将船驶出码头,终于远离了为逃难而疯狂的百姓们。

  季乐拉着虞小鼓来到甲板上,望着渐渐变小的码头和黑压压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季乐问商尼:“商尼哥,你送完我们,还要再回去接人么?”

  商尼苦笑道:“你以为我们这些兄弟便不要逃的么?守到这一天,整个河东路都丢了,连皇帝都跑了,我们也再守不下去了。我哄他们的,哪还有下一辆船?”

  季乐和虞小鼓一时震惊得面面相觑。

  这艘船原本是辆载货的船,故面积并不小,可乘坐三五十人。但实际上,这辆船至少坐了七十人。时值冬日,人们拥挤在狭小的冰冷cháo湿的船舱中,每个人连一席之地都占不到,条件不可谓不艰苦。

  虞小鼓从小在南方水乡长大,自然不畏水。可季乐和潘九戏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上船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颠簸的够呛,季乐更是跑到船舷上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gāngān净净。然而此行的目的地在江陵,水路上至少有十天半个月的路程,他们也只得忍着。

  到了第三天,季乐起烧了。他除了上船第一天吐得天昏地暗,之后两天都以没有胃口为由几乎没有进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体自然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他病得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了晚上,虞小鼓用沾湿的毛巾替季乐和潘九戏擦了脸,依偎在季乐身旁睡了。他睡了不久,隐约察觉身边有响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他们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袋子。

  虞小鼓惊的险些大叫,然而他屏息看了一会儿,发觉那瘦弱的身影竟是季乐,便没有出声。

  季乐拿的是装gān粮的袋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小块碎掉的饼屑,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一块指甲大的饼,他竟嚼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过了一会儿,不满足的季乐犹豫地看着手里的袋子,许久后才咬咬牙,又捡了一块碎屑出来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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