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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流年_钟晓生【完结】(9)

  虞小鼓坐起身,挪到他身边:“你在做什么?”

  季乐吓了一跳,连忙合上手里的袋子,像个做错了事被人抓到的孩子一般忐忑不安:“我、我饿的受不了了……”

  虞小鼓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终于吃的下东西了么?怎么不多吃点。”

  季乐苦笑道:“我们……只有三天的gān粮。我吃多了,你和师父就要饿肚子了……”

  虞小鼓再度沉默了。片刻后,他抢过季乐手里的袋子,撕出小半张饼,qiáng硬地塞给季乐:“吃!”

  季乐连连推拒:“我、我头昏的厉害,吃进去都要吐出来,与其làng费了,不如省下来你和师父吃。”

  虞小鼓冷冷地看着他,黑暗中两道凌厉的目光bī得季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虞小鼓将饼装回袋子里:“好,你不吃,我也不吃。”说罢倒头又躺下了。季乐目瞪口呆。

  第二天,船在江边停下休息,船工让船上的众人进城补给所需,但几乎没什么人下船——人们都怕一旦离开,船就会开走。

  潘九戏见gān粮只剩下一张饼,自知无论如何是撑不过余下六天的,便叮嘱季乐和虞小鼓在船上等他,带着为数不多的银两进城去了——按说他所有的积蓄原本并不算少的可怜,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只怕买上两缸米亦有富裕。可如今是兵荒马乱的年代,粮食奇缺,多少钱财也难买个饱腹。

  潘九戏前脚刚走,虞小鼓后脚也跟了出去。季乐当时正病的迷迷糊糊,虞小鼓便没有告诉他。

  虞小鼓进了城,先路过了一家药店。他在店外盘桓良久,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很快,他又在路边看到一家酒馆,犹豫不足片刻便走了进去。

  “抓贼啊!”

  虞小鼓抓着从柜台抢来的银钱,刚刚跑到街上就被追出来的酒保掀翻在地。旋即,追出来的众人一边痛骂这个个子瘦弱的小贼,一边对他拳打脚踢。有一人试图从他怀里抢回银钱,孰料他抓得紧紧的,即便痛的脸色发白,也死活不肯放手。

  “咔。”虞小鼓的指骨生生被人掰断。他痛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用脚胡乱蹬着那个想要抢回银子的酒保,只将钱抱的更紧。街上的人们都围了上来。

  一个脸色腊huáng,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少年突然拨开人群冲了进去,猛地扑到虞小鼓身上,为他挡下拳脚,用嘶哑的嗓音大叫道:“滚开!不要打我的小鼓!”

  虞小鼓看见季乐的那一刻就呆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季乐扑在他身上,为他承受殴打,近在咫尺的小脸上写满了因疼痛而带来的痛苦,虞小鼓攥着的钱的手不由松开了。

  酒保和掌柜捡了被抢的钱,鄙夷地唾骂了几声,又对着季乐补了一脚,这才转身离开——他们甚至不需要问虞小鼓为什么小小年纪会做这种事,因为自从两国jiāo战以来,每天都有太多这样的人,太多这样的事。而他们的同qíng心早已被泯灭——因为所有人都是要吃饱肚子的。

  虞小鼓忍着眼泪将季乐扶起来,握着自己受伤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季乐追了两步,因脚软而摔倒在地。虞小鼓听见声响,脚步顿了一顿,又转身将他扶起来,两人相扶相搀地往外走。

  季乐无力地抬起袖子擦掉虞小鼓脸上的污渍:“你为什么要偷钱?”

  虞小鼓平静地说:“钱都被师父拿去买吃的了。我要给你买药。”

  季乐咧开gān燥的嘴笑了笑,旋即撕心裂肺地咳起来,身体沉重地往地上倒。虞小鼓亦没多少力气,láng狈地被他带倒在地。

  季乐抬起袖子遮住眼睛,又哭又笑地说:“对不起,小鼓,对不起。”

  等两名少年踉踉跄跄地回到船上,潘九戏早已回来了。他看到两名徒儿一身是伤,又看到虞小鼓的右手无名指弯成了奇怪的弧度,一句话也没有多问,替虞小鼓扳正了手指便让他们进舱休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本来打算是想写篇温馨文的,但是我怎么觉得写到目前为止这是我写过最苦bī的一篇文?

  咳咳,其实应该是这样的,其他文都是先甜后nüè,这篇文是先nüè后甜……

  12

  12、第十二章...

  船又开了十天,终于在江陵停泊。在船上的最后几天里,季乐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更多,有几回,虞小鼓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下了船之后,让冷风一chuī,季乐终于稍许清醒。

  江陵位于荆湖北路,已到了国家的腹心地带,暂时远离了战火的纷扰。只要从江陵一路往东走,脚程快得话,一个月即可抵达临安府。

  潘九戏没有钱买马——在这个时候,马亦成了稀缺物资——甚至没有钱买驴和骡,要去临安,一老二少只能靠走。

  到了陆路上后,季乐的病也始终不见痊愈,偶尔好了三五天,天气一转凉,他又烧起来,甚至一天比一天咳的厉害。潘九戏知道他再咳下去,若是病入肺腑,只怕药石罔顾。可他并没有多少钱,剩下那点积蓄还要用来买口粮,即便拿来给季乐治病,只怕也付不起药钱。

  七天后,三人来到寿昌。原本这些路只需五天的脚程,可季乐病的太厉害,拖延了行进的速度。

  三人在寿昌找到一间破庙住下,虞小鼓先照顾季乐躺下,旋即拉着潘九戏来到庙外,神qíng严肃地问道:“师父,我们还有多少钱?”

  潘九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照实答道:“二两一钱银子。”

  虞小鼓又问道:“能为季乐请个大夫看么?我……以后我五天只吃一张饼,季乐、季乐和我一样,我们的口粮钱剩下来……”

  潘九戏沉默良久,道:“我心中自有定数,回去吧。”

  翌日,潘九戏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带着两个徒弟进了寿昌城。他们来到医馆,潘九戏请了个大夫为季乐诊病,那大夫看了一会儿,又问了季乐的症状,确诊后便为季乐开了药,并收了一钱银子的诊金。可是当潘九戏问他买药的时候,他却说药已售罄,让他们去别处买。

  潘九戏和虞小鼓转遍了寿昌城,发现二两银子根本不够买药——便说最基础的柴胡、桔梗、茯苓都快涨到一两银子一钱,方子上提到的金银花等药物更是到处都没有卖的。无奈之下,他们又重新回到了第一家医馆。

  潘九戏低声下气地恳求那大夫,那大夫叹气道:“你当我见死不救么?最近闹了瘟疫,这几味药,尤其是金银花,是治疗瘟疫的良药,故才如此稀缺。我行医济世,怎会动这心思发国难财?”

  潘九戏沉默良久,道:“如离开寿昌,这药还缺么?”

  大夫看了眼因烧的迷糊而呓语不止的季乐,道:“他这样子,拖一个时辰,病都加重几分,若是赶路,无异寻死。”

  一直在旁听着的虞小鼓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下一下磕起砸地响头:“求先生救他。”

  那大夫yù言又止,神色纠结,过了一会儿才上前扶起虞小鼓:“其他的药材你们不必烦心,可唯有这金银花,并非银钱之事,你们若能弄来此物,我便可为他煎药。”潘九戏看出大夫似有隐瞒,并未当场揭穿,应承后带着虞小鼓抱着季乐离开了。

  虞小鼓出城去挖金银花,然而金银花的梗都被附近的居民掘的一点不剩,又如何能让他找到?入夜后,他láng狈不堪地回了破庙。

  潘九戏安置两名徒弟睡下,偷偷潜回医馆,再度恳求大夫施救。大夫与他纠缠了一阵,恼怒地关门谢客,潘九戏索xing在医馆门口跪下。这一跪,便跪了一晚。

  翌日清晨,那大夫打开医馆大门,见潘九戏还跪在门外,不由叹了口气:“我留下一些金银花,是为自己预备的。若你执意要我救他……他的命从此便归我,你要把他留下给我当学徒,继承我的衣钵。”

  潘九戏一口应承,跌跌撞撞跑回破庙中,抱着季乐重新回到医馆。

  五天后,季乐的病终于有了起色。

  潘九戏始终不舍离开寿昌,他甚至不忍亲口告诉季乐这件事,直到十几天后,眼见季乐已能下chuáng走动,脸也有了血色,当晚潘九戏带着虞小鼓一声招呼也不打便偷偷出了城,一路往东去了。

  他们师徒二人跑了十几里地,正准备在野外露宿,忽听身后有人追赶,扭头一看,竟是季乐。

  季乐追上来,一把抱住虞小鼓,未语泪先流:“小鼓,我不要和你分开。你和师父不要丢下我。以后我吃叶子吃泥巴,我为人做苦力挣钱,决不拖累你们,不要丢下我……”

  虞小鼓见他身上只着了件单衫,脚上甚至没穿鞋,想必是得知他们离开后便立刻从跳下病chuáng追赶,这十几里路的粗粝沙石早已将他的脚磨的鲜血淋淋。虞小鼓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反手搂紧了他,眼泪汪汪地看向潘九戏。

  潘九戏忍着泪花,撕下衣服上的布将季乐的脚包了,二话不说领着两名少年继续赶路。

  数天后,他们来到了安庆。当天晚上,潘九戏左手搂着季乐,右手搂着虞小鼓,藏在一家人家的屋檐下躲雨。他轻轻摸着两个徒弟的脑袋,安慰似的小声唱道:“临安风光好,风景多秀丽……天子脚下有huáng金,那里土地富庶,盛产渔米。我们到了临安以后啊,先找一块地住下来,自己种菜自己吃,等我们有了钱,重新组个戏班子,临安有钱人多,听说房子都是米盖的……”听到此处,饥肠辘辘的季乐不禁咽了口唾沫。“饿了我们自己捕鱼吃,听说临安的河啊,鱼多的会自己跳上岸来。我们渴了就喝米酒,临安的米酒是有名的……”

  季乐悄声问虞小鼓:“临安真的那么好?”

  虞小鼓明知临安并非潘九戏形容的那样,可他还是点了点头。他和季乐靠在师父骨瘦嶙峋却又安稳可靠的怀里,憧憬着将来美好的日子,在潘九戏形容的临安城里,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偷眼霜的鸟大大倾qíng提供药方,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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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第十三章...

  潘九戏最终是没吃上临安的渔米,喝上临安的米酒。

  许是在船上那段艰苦的日子就已埋下了病因,许是在寿昌跪的那一夜使他触发了他的病qíng,许是连日来饥寒jiāo迫的赶路让他再也无法支撑,总之病来如山倒便是这么回事。在距离临安府只剩下百里处的宁国,潘九戏病倒了。

  他的病甚至不像季乐那样时好时坏,拖到最后才一发不可收拾。他只是照常睡了一晚,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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