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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150)

  嘉钰只觉一阵脑仁疼,深恨自己怎么没先堵住这个傻弟弟的嘴。

  父皇虽然心疼儿子,但气头上可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如果父皇此时责罚了七郎,怕是更会刺激到陈世钦,无论于局势,还是于二哥,都不是什么好事。

  嘉钰也来不及多想,更是没有办法替嘉绶辩解什么了,所幸按住心口闭起双眼,闷头身子一歪就向着嘉绶软倒下去。

  这一出实在始料未及。

  嘉绶吓了一大跳,伸手先接住他四哥,整个人惊恐地汗毛都全竖起来了,慌不择言地嚷嚷起来:“四哥!父皇……四哥他——”

  皇帝眸光一震,如同惊醒,整个人顿时从怒不可遏的黑沼中挣脱出来。

  四郎这一倒,提醒了他太多太多。

  只是……可怜四郎这孩子用心良苦,到头来只怕呕心沥血也终成空枉。尤其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实在不能盼这个格外可人疼的儿子得偿所愿。

  “七郎,扶你四哥去偏殿歇息吧。”

  皇帝深深吐息一番,再开口眼中已没有多余的波澜,直盯着惊慌失措地嘉绶在侍人们的簇拥之下扶着状似晕厥的嘉钰离开了大殿,才将目光收回来,再一次静静扫视当场。

  “朕的儿子,朕会管教好。你们各自的人,也都各自管教好。守国门,靖疆土,是头等的大事。不要犯糊涂,掉进这种大坑里。”

  他可以把一个“靖”字咬得极重。

  殿上一瞬鸦鹊无声。

  众臣俯首而拜,谁也不敢先抬起头来。

  唯有陈世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陛下圣明。只不过……”

  “你有什么想说的?”皇帝侧目看着这个几乎已与自己相伴一生的老伴伴。

  陈世钦毕恭毕敬地弯腰,低头,施礼,“东厂有报,如今靖王殿下营中似乎确有一名女子,原是个草寇女匪,据说着实有些武艺。殿下自是用其才能,但毕竟有违太祖禁令,更有损殿下的清誉……”

  “杀了那个女人,随便用什么办法——这种事还需要朕说出口吗?”

  陡然,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甚至连五官也尽数扭曲。

  他愤怒地质问眼前的每一个人,拂袖将御案上所有的奏折全部扫在地上。

  阁臣们噤若寒蝉,愈发瑟瑟俯伏,连被飞过来的奏疏砸了脑袋也不敢动弹一下。

  陈世钦唇角噙着笑,以俯身领旨的姿态轻轻应了一声,“是。老奴驽钝了。”便挺起腰身,笔直地站在皇帝面前,看也不看仍跪拜不起的曹慜等人一眼,身姿亭亭颀长,竟如鹤立鸡群。

  第93章 三十、杀人(2)

  待偏殿上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嘉钰才缓缓睁开一只眼四下打量。

  依照常例,这会儿那些七手八脚的侍人和御医都该散了。

  嘉钰瞥了一眼不远不近正整理暖炉的宫娥,把视线收回来,冲身边的嘉绶勾了勾手指。

  嘉绶青涩的眉眼中还有许多残余的慌张,一脸惊魂未定,见嘉钰醒来,很是惊喜地就要喊。

  嘉钰一把按住那张嘴,顺势将之拽到跟前来。

  “你别乱嚷嚷,一会儿把父皇嚷过来了,又拿难题考你,答不好还是一顿骂。”

  这一句对嘉绶很是管用,连忙服服帖帖闭了嘴。但他到底困惑又好奇,忍了许久,小小声凑到嘉钰耳边,吹气似地问:“四哥,你真的好些了么?”

  这小子憨是憨了点,却难得纯善。如今能打心底惦记着他的人,也没几个了。眼前这一个,到底是亲弟弟,嘴上说嫌弃,又哪里真能撒手扔了不管。

  嘉钰心尖一软,不由暗叹。

  他努嘴让嘉绶抓了个软枕过来垫在腰后让自己能靠得舒服一点,展眉望住这个幼弟,轻声问道:“七郎,你老老实实回答四哥,你可觉得现在的日子是快活的?”

  嘉绶陡然愣了一瞬,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若要说快活与否,他身为皇子,又刚刚得了父皇的封赏,住的是阔绰奢华的王府,吃的是珍禽走兽四季时鲜,更得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他的日子自然是比寻常人要快活百倍千倍的。

  可他又常常觉得不快活。

  这种郁闷时不时就在胸中满溢而上,淤积心口,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挥之不去,不堪其扰。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快活还是不快活。苏哥儿对我好的时候,我可开心了。可是对着父皇和母亲,我又难过极了,总觉得心里憋闷得慌,连笑都笑不出来。还有那个陈公公,他现在隔三差五就要上我那儿去,每次都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玩的,说是父皇的赏赐,可是……父皇没事儿老赏我干嘛呢?父皇他明明每次见到我都一脸嫌弃的模样……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老太监,他笑起来怪怪的,还总是说些怪怪的话,惹得母亲和苏哥儿都数落我……”

  他原本是不敢和四哥倒苦水的。

  四哥跟其他的兄长都不一样,总喜欢挖苦他,骂他。

  可这会儿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方才四哥有心或无意地替他躲过了父皇的责骂。

  也许是因为此刻四哥望着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又温暖,让他忍不住就想依赖。

  也许是……

  嘉绶苦恼地双手拖着下巴,整个人都如同萎靡的幼兽,茫然又惶恐。

  嘉钰细细看着他,竟不禁有些心酸。

  小七儿声声字字所说所望的,无外乎“亲情”。

  偏偏再寻常不过的“亲情”二字,却是最大的奢望。

  所求不得,人生至苦,纵然坐拥天下,又有何乐趣可言?

  七郎不是个真傻子,他其实……什么都感觉到了。

  他只是还不能想明白为什么。

  陈世钦想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傀儡。

  但此刻的嘉绶对陈督主而言,却如此不够完美。

  比起二哥身为元皇后唯一嫡子的身份,七郎不过是一个普通妃子的儿子,其出身甚至还不如他这个贵妃之子。

  更何况七郎还娶了鞑靼人的小公主为妻。

  陈世钦要扶七郎上位,堂堂母仪天下的圣朝皇后又怎能是一个鞑靼女子?

  所以,鼓吹兄弟相争,使七郎失去手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让他失去生母,失去他心爱的女子,如此,他才能终于变成个孤独又完美的木偶人,除去绑缚绳索,身边空无一人。

  但这些话,又该如何说呢?

  七郎一定不会信,更不愿意信,必还是会像从前一样茫然又惶恐地瞪大眼,又或者生气地哇哇大叫,埋怨自己这个坏哥哥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吓唬他。

  人是不会在安逸中一夜长大的。七郎所欠缺的,恰恰是痛苦,是他如今所困扰的也远不能及的痛苦,只有如此,他才能彻底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蜕变出真正的形状。

  哪怕这痛苦,会让他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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