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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完结】(151)

  嘉钰下意识伸出手,理了理嘉绶略有些歪扭的衣襟,低语时叹息从眉梢眼角倾泻。

  “你想不想这一辈子都能好好的,过快活的日子?”他认认真真地追问嘉绶。

  “当然想啊。可是——”嘉绶困扰地耷拉着脑袋。

  “七郎,你不要犯糊涂。”嘉钰猛一把用力抓住他小臂,“你好好地想一想再回答,你说四哥有没有当真对你不好过?”

  “当然没有啊……”嘉绶似被吓到了,脱口而出否认。

  “还有二哥呢?”嘉钰立刻紧逼一步,“二哥待你好不好?你和你那个小王妃的婚事,是不是二哥一力替你做的主?你上次在二哥府上胡闹,冤枉了二哥,二哥是不是也还是心疼你,并没有当真怪罪你的?”

  这样说来,的确是没有错的。虽然他总觉得二哥身上有股他也说不太明白的煞气,总叫他有些害怕。但二哥着实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而四哥待他的“坏”,至多也就是多损了他几句罢了。他虽然常常会觉得委屈,却从未打心底对哥哥们有什么不满,更无一日觉得哥哥们是不好的。

  可如今……

  “四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心中忽然有些害怕,嘉绶紧张地咽了几口唾沫。

  他看见四哥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那你呢?你心里对哥哥们是怎么想的?如果有人跟你说哥哥们的不是,或者哄着你做会害死我们的事,你会怎么做?”

  短短几句话,四哥说得极轻极缓,却字字如同烧红的刀,滚烫地直捅进他心底。

  果然如此……果然是这样!如今连四哥都在怀疑他了!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何至于就要招惹这样的怀疑?!

  被紧抓住的手钻心刺痛,胸腔里骤然紧缩,嘉绶整张脸都皱起来,俨然马上就要哭出来。

  “……我……我根本没想过要和二哥争什么,我没有——”

  他几乎是嘶喊出来。

  嘉钰一把死死抓住他,不许他乱嚷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

  “七郎,自古天家无父子,翻遍史册,兄弟阋墙,争权夺嫡,弑父母,杀兄弟,屡见不鲜。但这是亡国乱世的祸端。帝王身后必有权臣,储君之争即是党争。所以你要好好记着我今日对你说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二哥和我是你的兄长,咱们才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手足之亲,不可相残!倘若有谁要变着法在咱们兄弟之间挑拨是非,那个人就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你一定不要轻信他。”

  他执意紧盯着嘉绶,直看着那个孩子点头如捣蒜,才骤然松开手,精疲力竭地向后倒下去,重重叹一口气。

  “二哥一向不是愿意解释的性子,他待你的好,就算你不懂,他也不会和你说什么。但你若是当真什么也不懂,一定会害死二哥的。二哥若有不测,我也就没法再活下去了。到那时候——”

  这些话原本也是肺腑之言,更是心之所忧。只不过从四殿下口中说出来,难免是一股郁气,再配上他那张病弱苍白的脸,愈发显得凄惨。

  嘉绶已然被吓得有些懵了,扑身就紧紧抱住他,满口许诺:“四哥你别胡说!我好好记得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嘉钰虽说方才是装晕的,但毕竟身子虚弱,劳心说了这半晌话额前已全是湿冷汗水。

  他闭着眼靠在软枕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稍稍缓过一口气来,便又侧脸细细看住嘉绶。

  “我听御医讲,你母亲近来身子不太好,头风症犯得很厉害,每天都在用针吃药……你要常常去看望她,尽量多陪伴她,让她宽心。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个没心肝的孩子一样,否则将来一定会后悔……”

  四哥的眼神太复杂,似有万语千言的深意,说出来的话更让他似懂非懂。

  嘉绶不知四哥为何忽然又提起他的母亲,茫然许久,只能点点头,乖巧地趴在嘉钰身旁。

  第94章 三十、杀人(3)

  父皇亲口下了命,要杀顾三娘,虽然不见圣旨,但话毕竟是当着一众阁臣们的面说的,算是“口谕”。曹阁老的书信不日便送到了军营之中,请靖王殿下早作准备。

  所谓“早作准备”,自然便是让他先把那个女子妥当处理了,不要留给东厂的人,免得多生枝节,后患无穷。

  嘉斐看着手中这信笺,不由重重叹一口气。

  在曹慜这样的内阁大员眼中,顾三娘不过是连名字都不值得被记住的“顾氏女”,是个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匪”罢了,死了,充其量也就是阵亡者数字中的一个,而活着,怕是连个数字也算不上,只能被彻底淹没在“百姓”这个看似重要的统称之中,绝不该妨碍大局。

  但对顾三娘身边的人来说,尤其是对顾三娘自己而言,她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鲜活的人,是一条性命。

  若是早几年的时候,杀掉一个顾三娘而又不激起民愤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甚至还可以利用她的死为自己拢络人心。

  可如今,他并不想这样做。

  大概是因为,小贤终于回来了。

  倒不只是害怕甄贤会生气,为此嫌恶他。

  嘉斐觉得,而今他的心境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许多变化。

  从前的他,有各种理由不畏惧去做一个坏人,但如今,他却更渴望能做一个好人,一个更配得上小贤、能使小贤甘愿为他留下来的人。

  也许他当真是在下意识改变自己,想要离小贤期望里的模样再近一些、像一些。但他却觉得,这样的改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相反让他感到安心,甚至喜悦。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那些随着母后的离去而生的愤怒似已渐渐平息,如同冬去春来,冰雪融化,在心间再次萌出温柔的枝桠。

  这一切都是小贤带给他的。

  小贤便是他的救赎,是他藏于心底的柔软。

  这份无法明言的感情,他从未奢望能有第二个人懂得,哪怕是父皇,或是嘉钰。

  这是只属于他的珍宝,只能由他自己守护。也只有他自己。

  嘉斐将曹国老的信折好重新装回信封里,犹豫片刻,还是独自出了大帐,去寻甄贤。

  甄贤正在翻阅从各县府讨要来的往年天文卷载,推算天时天象,见嘉斐突然过来,颇有些诧异。

  嘉斐一言不发,上前就一把将他抱住。

  在这军营之中,又是白日,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如此亲昵厮磨,甄贤其实十分抗拒。但这一阵行军打仗,外加他又有意回避,两人虽身在一处,却总是各自被牵绊着,聚少离多,都甚是思念。故而,虽然觉得羞臊,甄贤也只稍稍挣扎了一下,并未将嘉斐强硬推开。

  嘉斐便一直这么抱着他,也并不做多余的事,只是不肯撒手。

  殿下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八成是有什么事情要对他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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