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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_尤四姐【完结】(96)

  说得冠冕堂皇,竟是一副为别人着想的架势。颂银心里反感得很,面上却堆着笑,“老佛爷是菩萨心肠,不忍心叫阿哥长于妇人之手。男孩儿家还是得有阿玛引导,将来文才武略才不显得拘泥。”言罢蹲福,“那奴才这就上寿安宫去。”

  太后摆手道:“去吧,横竖也轮不着她置喙。她要是闹,告诉她皇阿哥易子而养的规矩,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颂银应了个嗻,却行退了出来。

  上寿安宫,进宫门的时候遇上惠主儿,正抱着四公主看兰花抽条。她远远打了个招呼,惠主儿冲她挥挥帕子,“上哪儿去呀?”

  颂银往萱寿堂指指,“奉命办事。”

  惠主儿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惶然朝后看,知道大事不妙。那位阿哥爷没有了皇阿玛,终究是多舛的。

  颂银进进萱寿堂,郭主儿在给阿哥做帽子,不擅长女红的人,现在也能做得像模像样了。就是虎头绣得像猫,颠来倒去拿给阿哥看,“额涅的手艺,你嫌弃不嫌弃?”

  阿哥什么都不懂,挥着小手蹬着小脚对她笑,露出一口光溜溜的牙chuáng。她看见颂银进来,忙撂下帽子迎她,“你叫人送来的鹿茸和燕窝都挺好的,我舍不得吃,藏着呢。”

  颂银牵她坐下,含笑道:“宫里这些东西最不稀奇,外头进贡,过秤的时候每秤杆子往上抬一点儿,够你吃一年的了。你只管敞开了用,吃完了我再让人送来。”

  郭主儿叹气,“你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

  她沉默下来,只怕把来意说了,她会恨她,觉得她做的一切都别有用心了。

  大阿哥哭起来,奶妈子抱着喂奶,她回头瞧了一眼,犹豫着说:“我刚从太后那里过来……”

  郭主儿抬眼看她,“有什么说法儿?”

  她迟疑一下,“我要说出来,你千万沉住气……恭亲王的儿子今儿五更殁了,之前他就进宫请过旨,想在宗亲里挑一个过继。咱们大阿哥……”

  郭主儿站起来,锐声道:“她还想算计我的阿哥?咱们都到了这步了,她还想怎么样?”

  谁都不是傻子,人人心里有一本账,虽然郭主儿以前糊涂,后来经历了一些事,心智逐渐也齐全了。做了母亲的人,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孩子不能够。没了爷们儿不要紧,个儿子相依为命就成。如今连连孩子都要被人抢了,对于郭主儿来说实在是晴天霹雳。

  颂银知道她没法接受,可兹事体大,得慢慢劝慰她。她回身示意奶妈子出去,重新拉她坐下,细声道:“您别急,听我和您说。”

  她气哽不已,“说什么?大阿哥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哪有让独苗过继的道理?我还指着他呢,等将来他开衙建府了,我就能跟他跳出这鬼地方了。”

  颂银也不说旁的,只问:“您留他在身边,真留得住吗?”

  她愣了下,能不能留住确实难说。大阿哥的处境尴尬,没爹的孩子没人疼是一宗,最要紧的是小命也在刀口下悬着。她一直很小心,凡是进孩子嘴里的东西,自己都要先尝一下。他们如今是寄人篱下,哪天别人不高兴了,药死在深宫里,连个申冤的都没有。

  道理她都懂,可是要生生骨ròu分离,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我知道宫里的老规矩,我是低等嫔妃,没资格养自己的儿子。就算把孩子给了其他主儿,也好过送到外头,叫我一辈子见不着。小佟总管,你一直帮着我们娘俩,你给我想想法子,别让大阿哥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走了我活不成。”

  她声泪俱下,颂银瞧着心里很难过。然而计划还得继续,大阿哥是整个事件里最关键的一环,他出宫至少比留在宫里安全。郭主儿死活不肯撒手,硬铮铮抱走了,怕她想不开有个好歹。她只能小心翼翼同她jiāo底,“出去是为了更快回来,您想让他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吗?将来皇上势必会有阿哥,那些阿哥要争权夺势,咱们大阿哥就是他们的绊脚石。帝王家的争斗,不是寻常家子斗几句嘴,两不来去就能解决的。他们是成王败寇,是你死我活,与其将来面对那么多如láng似虎的兄弟,还不如现在……”

  郭主儿怔着两眼看她,“你是说……”

  “不可说。”她摇摇头,“反正您让他去,错不了的。咱们势单力孤,只怕最后保不住他。大阿哥要找靠山,唯一能倚重的就只有那几位叔伯了。”

  郭主儿的人生一直是安逸的,即便经历了先帝的崩逝,因为她对他没什么感qíng,也不觉得动dàng和忧伤。眼下忽然告诉她这些,把她和政治联系在一起,她那单纯的脑子就有些负载不了了。她惶惶然,“大阿哥才只有三个月大……”

  “三个月也是名正言顺的嗣皇帝,当初先帝是传位给大阿哥的。”

  可惜棋差一招,最后落进了豫亲王手里。豫亲王即位有皇太后的懿旨,但只要先帝的遗诏有重见天日的时刻,皇太后再大的权力也得靠边站。

  郭主儿表qíng震惊,“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颔首,“所以大阿哥不能留在宫里。”

  她平静下来,能不能夺回帝位她不在乎,当了皇帝也未必好。要紧的是他留下,别人能否容得下他。郭主儿不甚jīng明的脑子里再三地权衡,终于点头,“好,让他去。替我带话给恭亲王,我把大阿哥托付他,请他善待我的哥儿。”

  颂银道:“您只管放心,大阿哥是大钦的命脉,在恭王府绝对比在宫里滋润。”

  于是并没有什么所谓的huáng道吉日,就定在三天之后,恭亲王带着一溜奶妈看妈进来接人,在寿安宫宫门上抱了大阿哥进慈宁宫谢恩。太后的决定甚至没有通过任何臣工,就那样让人把孩子带走了。颂银看着恭王志得意满远去,暗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太后要为皇帝扫清障碍的意愿是好的,只是使的劲儿过大了,反而着了别人的道。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她帮不上容实太多忙,大阿哥出宫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遗诏了。那张诏书不知还在不在陆润手里,万一已经jiāo给皇帝或是毁了,那么这件事就得冒风险。所以她还得想法子试探陆润,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大阿哥才出宫,陆润对皇帝也没有什么不满,他怎么会拿自己的xing命开玩笑?所以缓一缓吧,等时机到了再说。

  她依旧闷头gān活,皇帝的婚仪耗资巨万,当然也并非只有内务府单打独斗,需要几个衙门分工合作。比如由翰林院撰写册文、宝文,礼部制造金册、金宝等。皇帝迎亲和普通人一样,纳彩纳征一样也不能少,这些才是由内务府承办。换句话说但凡使钱的地方必找内务府,内务府就是个大写的钱字。皇帝的礼金要重一些,不过这新女婿是拿足了乔,丈人爹家不伸一根脚指头,全由使臣持节cao办。所以嫁给皇帝有什么好,丈人连一声阿玛都听不着,见了他还得跪拜磕头,养的闺女相当于白扔。

  太后对于此次大婚很看重,说:“自太祖开国以来,只有一位皇帝在宫里迎娶过皇后,咱们万岁爷是第二位,孛儿只斤家的闺女好福气。”

  宫廷是有这个规矩的,当王或是储君时娶的嫡福晋,登基之后直接封后。那些皇后授了金册金印,便随意在东西六宫择一处作为寝宫,没有机会好好走一走紫禁城的中轴线。登基后迎娶的皇后则不同,新后的凤辇从午门进来,经太和、中左、后左门到达乾清门,步行穿过jiāo泰殿,有幸在坤宁宫住上三天,这也是朝纲永固的象征。

  颂银只管诺诺称是,把大典布置的进程向太后回禀。诸事繁琐,一个恍惚已经到了四月里。

  进入四月,颂银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她也差人打听河工完成的qíng况,实在是时间太紧迫,又逢霜冻,归海闸的修缮遇阻,并没有能够如期完工。初六那天阿玛回京复旨了,她听了消息急匆匆赶往乾清宫,不能进正大光明殿,只能在滴水下打转。

  不出所料,皇帝雷霆震怒,拍桌呵斥的声音传出来,听得她心惊ròu跳。本来天不时地不利,贻误也是有qíng可原,栽就栽在拦水大坝没打牢,闸口重修时江水倾泻而出,淹了下游的百里农田。

  皇帝杀心早起了,奈何地方官员是镶huáng旗人,又在账目上不清不楚,只好叫那两个人先当了替罪羊。至于述明呢,眼看要开发,颂银再也顾不得了,闯进殿里磕头,“请万岁爷法外开恩。”

  她的出现令殿内众人吃惊,宝座上的皇帝却并不意外,他等的就是这天。佟佳颂银是个硬骨头,然而脊梁再直,扛得住千斤重压吗?他堂堂的帝王,不能令她屈服,还当的什么皇帝!

  他的唇角有笑意浮现,也只一瞬,很快沉下了脸,“内府官员不得议政,佟大人忘了规矩。”

  颂银恭敬叩首,“臣与家父同是内府官员,既然家父有罪,臣愿一同承担,望主子成全。”

  她虽然不明说,但话里话外颇有反驳他的意思。既然内府官员不参政,那么令她阿玛治水本身就是个错误。俗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什么让个毫无经验的人去监河工?皇帝责难的时候不该先检讨自己吗?

  述明变了脸色,压声道:“别添乱,回去!”

  颂银看着阿玛,以前白白胖胖的,现在又黑又瘦,全是她害的。她深深泥首下去,手指扣着金砖,扣得指甲煞白。

  上首的皇帝冷笑,“好一出父女qíng深,可这正大光明殿是讲法度的地方,不是做把戏的戏台子。述明负恩徇纵,论罪当斩!”

  颂银几乎魂飞魄散,惶然抬眼:“主子……”

  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她,缓声又道:“念在他三十余年恪尽职守的份上,罪减一等。明日午时,押赴法场陪斩吧。”

  所谓的陪斩就是和死囚一同上刑场,别人砍头,他在边上看着。虽然自身不会有什么损害,但眼巴巴瞧着同僚在面前身首异处,残酷程度不亚于刑罚。

  ?

  ☆、第72章

  ?颂银没想到他会这么缺德,琢磨出个损招儿来,给她下了一帖狠药。她总在躲避他,这回终于不得不面对了,她阿玛的生死在他手里攥着,叫他陪斩是轻的,只要惹他不痛快,随时可以取他的xing命。

  那两个钱塘官员和工部侍郎嚎哭得杀猪一样,嘴里叫着主子,被御前侍卫qiáng行带了出去。述明两手撑地,发疟疾似的哆嗦着,什么都没说,也被人押出了正大光明殿。皇帝是个独断专横的人,军机处传来议罪的章京并没有cha上一句话,走了个过场似的,默默又都散了。颂银跪在阶下起不来身,心头乱得厉害,他只说陪斩,之后呢?能不能就这么放过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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