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反问：“什么是成功？”
龚云很快回答：“你马上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了，山神死了，你现在是森林里灵力最强的龙，没有人挡在你前面。”
那个位置。
那个众星捧月，高高在上，只能无条件、无差别地爱众生的位置么？
“可是我从来都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
从前他不愿意，是因为他对权力没有任何兴趣，如今好像多了一个理由，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爱得这么公平。
时光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凌珑往回看，如何如何也看不到一切的来处。
“龚云……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他声音轻轻发抖，“我们一起长大，你告诉我，为什么山神要把我养在身边？”
龚云沉默。
“这没有道理，对不对？我是一只颜色浅淡的小青龙，就算我现在莫名其妙拥有了藤蔓的力量，那也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小时候的我根本不足以被山神青睐。”
沉默很久，龚云只说：“谁能知道他怎么想的呢，他已经死了。”
“他怎么死的？”
“龙陨落之后肉身会全然消失，所以也无从考究了。”
又是一个谜题。
凌珑感到绝望，为什么他总被迷雾围绕，旧山神怎么死的，藤蔓为什么会给予他力量，李南溟为什么给他熟悉感，一切一切都没有线索。
好累。
凌珑靠在树干上，沉沉闭上眼睛。
他是一只如此脆弱的小龙，又怎么能承担得起拯救苍生的重量。
忽然，他被小心翼翼地拥抱住了。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凌珑就立刻推开了龚云。
“你做什么？”凌珑警觉地问，声音疏离。
这个瞬间，他想起李南溟的拥抱，想起李南溟的亲吻，更想起沉沦其中的自己。他不知道龚云和李南溟的差别在哪里，分明前者和他更熟悉，后者只是个相处几天的陌生人。
“凌珑……”
“龚云，我想我有必要跟你澄清一下。”凌珑严肃道，“我很感谢这些年你一直站在我身边，但我们除了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不会、也不能是其他关系。”
龚云眼中的失落在这些年里已经上演无数次，只是这次好像格外不一样。曾经的他或许还带着零星的希冀，如今，余烬散尽。
他问：“那个人类呢？”
凌珑一怔，“什么？”
龚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问：“你和他，会是其他关系吗？”
凌珑低吼道：“……你在说什么！”
龚云没有说话，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回头看了看那个将李南溟囚禁的山洞，沉沉摇头。
“这次我已经比他先来了，也不行吗？”
龚云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被凌珑捕捉到关键词——“这次”。
凌珑倏地抓住龚云，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我从前就认识那个人类？”
龚云垂眸看着被凌珑抓住的手臂，眼神比刚才更加落寞了。凌珑的在意里没有他的痕迹。
“或许吧，我不知道，知道的可能只有已经死去的山神。”龚云说。
“如果我真的和他有过什么，那总会有人见过，听说过，总会留下痕迹——”
“可是这重要吗？”龚云厉声打断他，“他是伤害了森林的人！如果不是他，你这些日子就不会这样辛苦，森林滋养着的万事万物，也不会受这一遭。”
说罢，龚云翻转手臂，投射出人间的景象。
是绿野村。
村民们绝望地站在家门口，看着一连下了半个月也没有停的雨，看着被酸雨淹没的池塘，池塘里翻白肚皮的鱼，院子里成群死去的家禽，停摆的工厂，断流的资金。
有几户人家老人病重，药已经耗尽，老人的生命缓缓流逝，走到尽头。老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他的子女们哭嚎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城市派来调查的救援队取样，调查，给村民们送物资。物资被哄抢，被村里有钱有势的几乎人家瓜分，秩序一片混乱。
人间苦楚狠狠扎在凌珑的心上。
龚云说：“你爱着的人间一片萧条，也是拜他所赐。”
凌珑又开始了一轮无节制地拯救。
他没日没夜地讲灵力洒向天空，希望这场罪恶的雨能够停下。
可是没有。一天，一周，又是半个月。他不屈地重复着这个循环，播撒灵力，去藤蔓处获取灵力，再次播撒灵力。
真的累了，他就坐在山洞口的那棵树上休息，背对李南溟——或者说，隐秘地享受李南溟凝望他背影的目光。
李南溟的凝望不是凝望，沉默也不是沉默。
在李南溟的字典里只有凌珑二字，他看不得凌珑辛苦，看不得凌珑疲惫，当然，也看不得凌珑身边有别人。
几天前那个月夜，那只黑龙和凌珑坐得那么近，那么近。他恨极了。
不破不立，李南溟知道凌珑的心结——这场酸雨毁了他的森林。
是时候下山了，给凌珑一个交待。李南溟想。
但是下山之前，他要得到凌珑，不管以什么方式。他不愿意，也不可能允许，凌珑身边存在任何觊觎他的人。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雨在一个夜里终于停了。藤蔓枯萎，凌珑双唇发白，在众生或崇敬或怀疑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飞回他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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