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李南溟睡过去了。
凌珑将哥哥安放在地上，回头看，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活人。
他闭上眼，操控灵力。
他先用灵力感受泥里还有多少活人，然后一次性把那些幸存者都拉出了泥土。这使他消耗了很多灵力，灵力本就不多的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低头，凌珑看着狗蛋儿的尸体，悲悯地看着。
灵力集中在手掌，凌珑抚上尸体心脏的位置。青绿色的光从他的手掌里温柔流淌而出，像一汪泉水包裹尸体的周身，尸体的面色逐渐开始变化，从青紫到苍白，从苍白到恢复血色。
可是他的灵力不够了。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凌珑感觉小龙角和小龙尾巴要跑出来了。人形要坍塌了。
“咳……”
尸体忽然咳嗽了一下。
如梦初醒，凌珑强行睁开眼，将最后的灵力努力注入。
他看到狗蛋儿的眼皮轻轻翕动，看到他的唇张开企图呼吸，看到——
看不到了。
灵力耗尽，他闭眼晕厥过去。
在意识恍惚的最后一个瞬间，他还在强撑着灵力，没有放弃。
因为他是龙，而在人间的这些年里，也早已成为人。
不知过了多久，凌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家。
哥哥守在床边。
他立刻坐起身，问：“狗蛋儿呢？”
李南溟沉默。
凌珑便知道了。
可是他明明就差一点就能把狗蛋儿救活了，就差一点……为什么自己是一只灵力虚弱的小青龙呢？
凌珑此生第一次恨自己身体的颜色，竟然如此丑陋。
李南溟告诉他，他们俩不知为何都在山上晕厥过去，是庞焰从乡里跑来找到他们。现在，政府来帮助绿野村进行灾后重建，一切都在恢复，不要担心。
凌珑想，庞焰一定是用灵力感受到了绿野村的泥石流，也感受到他的危险，说不定他灵力耗尽后就变回了龙，大抵是庞焰又给他传输了灵力。
如果庞焰知道自己用灵力去救人类，会怎么想呢？庞焰一定觉得他背叛了山神吧。
闭上眼，凌珑只觉得心中哀痛。
“政府救了多少人？”他问。
李南溟沉默。
只是沉默。
凌珑扭过头看窗外，雨过天晴了，森林和雾好似和往日没有区别，那片绿色还是美好的、生机盎然的。可是为什么他望着家园的方向，却再也没有最初的向往。
“我看到了，中考成绩单。”李南溟忽然扭转了话题。
凌珑扭头看他。
“你可以去市一中读书了。”李南溟的语气竟然温柔，“真厉害，小冬瓜。”
凌珑知道哥哥是在哄他，但他没回应，只是问：“读书，可以让绿野村变得不那么穷吗？”
李南溟的目光沉下去。
很久，李南溟说：“那个伐木商的许可证是假的，政府根本没有批准。”
顿了顿，李南溟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仰望远处的森林，沉声道：“是山神在给人类惩罚。”
凌珑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人类伤害森林，人类有错，可是农田尽毁、妻离子散，似乎也罪不至此。
不久后，泥石流的残骸被清理干净，信徒李南溟上山，去古塔赎罪。
凌珑跟随。
古塔里，李南溟下跪，虔诚地磕头，嘴里默念着什么。
凌珑心情复杂。哥哥是一个孤傲的人，就像大鹏金翅雕，传说中的大鹏金翅雕只会在高空中翱翔，俯视万物，从不下跪。
许久后，李南溟睁开眼睛，起身。
凌珑跟着站起来，问他：“哥哥，你跟山神说了什么？”
李南溟回答：“请山神原谅人类的罪孽。”
是吗。凌珑难过地想。人类真的如此罪孽深重吗。
“你也觉得人类有罪吗？”他问李南溟。
李南溟答：“山神动怒，便是人类有罪。”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山神，万一他也会犯错呢？”
“神是神，不是普通人。神不会犯错。”
凌珑不再说话。
他觉得哥哥可能比他更适合当一只龙。也是的，毕竟哥哥没有见到真正的山神，毕竟哥哥也没有被山神剜下过龙鳞，不知道那有多无辜，有多疼。
山神大人的动怒也不是一天两天，泥石流也只是山神的开胃菜。等山神真的和人类开战那天，又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灾厄。
但，人类都会死掉吧，哥哥也会死掉。
“怎么了？”李南溟注意到他的异样。
凌珑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朝李南溟伸出手。
李南溟意会，蹲下身子，让凌珑爬上他坚硬的脊背。
凌珑趴在李南溟身上，想到失去泥石流之后，人们失去至亲骨肉的画面。每每想起，心中仍然震恸。
古塔里灵力强盛，凌珑的小龙尾巴和小龙角又蠢蠢欲动，但这一次，凌珑不像之前那样任它们胡闹，他严肃地用灵力控制它们，在心里严厉地警告它们，不让它们再跑出来。
他变了，这场灾难让他不再只是一只快乐小龙。做一只龙，一只亲近人类的龙，注定不会快乐。可是他已经无法回头。
他没有办法憎恶人类，至少，绝对不可能憎恶他亲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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