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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曾识朱颜_语笑嫣然【完结】(7)

  若菱的房门仍然是虚掩的。我忽然想到了青芜。每日每夜都被困在巴掌大的屋子里,不晓得他这些日子可好。弘冀一来,我几乎要忘却了身边所有的人事。

  那天,老鸨拿着一张花笺,发帖人是城南一姓柳的员外,要我出场,为他的寿宴跳舞助兴。我走时若菱不在风月楼,我穿了鹅huáng的缎子,白色纱裙,推开她的房门,屋内空dàngdàng的,青芜也不在。一路上我坐在轿里始终觉得忐忑,闭上眼睛,定了定神,不一会儿便到了柳家的大门外。

  来开门的是一个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的老者,他领我进门,我才发现这柳家的园子看起来竟然很荒芜,杂糙丛生,假山石都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我问那老者:“柳员外不是七十大寿么?何以这样冷清?”

  那老者回答:“我们家员外不喜欢热闹。”

  我只觉得有yīn森的风扑面而来,那老者佝偻的背影让我放慢了脚步,我怕得连寒毛都竖起来了。

  金陵的皇城,琉璃珠玉旷世繁华。尽管民间的谣传风风雨雨,南唐依然没有一丝衰败的迹象。

  我又回到这里了。

  弘冀告诉我,我是属于这里的。我没有怀疑过他的说话,因为他所讲的一切就像我的血脉一般,我听进去,便觉得它们都融合于我的全身,无一处不顺畅,我便知道,那些事qíng,是真的。

  我属于这里,这里有被我遗忘了的过去。但我只觉得亲切。

  又畏惧。

  在扬州发生的事是这样的。

  出帖子要我在寿宴上跳舞的柳姓员外,是个莫须有的人。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仅仅是嫉妒。

  要与我姐妹相称的女子嫉妒我。于是陷害我。她叫若菱。

  走时,我的心全灰了。伤个彻底。

  首先,若菱收留青芜,但心中一直有yīn影。青芜曾爱我很深。

  而后,若菱结识了弘冀,彼时除了我,弘冀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身份。但若菱看他那气魄,一掷千金,她便以为,这个男子是可以救她于水火的,甚至,比青芜更有可能带她脱离这风月场所。

  她也许爱他,也许是爱他能赐予她的锦绣前程。

  我们这样的女子,头顶若有云翳,在世人看来也是刻上了爱慕虚荣的字眼。但事到如今我仍然不愿以此来评价若菱,因了弘冀的那句话,我们始终不过是女子,谁甘愿风尘沦落出卖声色,谁都有厌倦的时候。

  阮集安,单青芜,还有弘冀,若菱可以全都爱,也可以全都不爱。谁能带她出苦海,给她一处安身之所,他就是她的心头ròu。

  我于是明白了她所有的矛盾的言行,慌乱的举措。她要的只是归宿。

  并且,这归宿应该越堂皇越好。

  在弘冀发现我以前,他与若菱有过数夜的缠绵,qíngyù的欢好,温存之际耳鬓厮磨,他许了她数不清的美好诺言。

  在弘冀发现我以后,若菱觉得,她的美梦都成了幻影。

  她一次次地投入,却一次次地扑空。青芜和弘冀,都是因为我的存在而将她疏远。她不得不憎恨我。

  所以,她虚构了柳员外,等我到了那处荒僻的宅子,她事先安置在大厅里的迷魂香便起了作用。我昏迷之后醒来,与青芜同在扬州县衙的大堂上。

  他们给我的罪名是窝藏人犯,并与之私下会面无媒苟合。我冷冷地一句大人您别忘了我是个jì女,大人自己也是我们风月楼的常客,将公堂上的县官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以为拿出伪造的花笺,至少能说明我是被人诬陷,可花笺在最关键的时候不见了,当日递花笺给我的老鸨,也战战兢兢地说根本没有柳员外这回事。她被若菱收买,我棋差一招。

  我和青芜被押进大牢,他将很快被处斩,我也不知自己会得到怎样的惩罚。我问过青芜,他说当日是若菱告诉他,一切已经布置妥当,他可以自南边的城门出逃,殊不知,若菱半途被人掳劫,他跟着匪人追踪到一处偏僻的宅院,却看见我昏倒在地。最后,依然是那迷魂香,他不省人事。

  夜半,青芜被带出县衙的大牢,我不知道以后还发生了什么,直到弘冀表露了身份命令县官将我赦免,我仍然没有再见到青芜。

  弘冀要带我回宫。在风月楼,我看见了黯然失色的若菱。她将她所做的一切毫无隐瞒地告诉我,她说:“你赢了。”

  “若菱,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让弘冀替你赎身。”

  “离开了,我无依无靠又能去哪里?这都是天意,都是命。”她的眼神凄迷而绝望,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那qíng景,我想我终生都不会忘。

  扬州的事qíng便这样结束了。

  我回到金陵的皇城。没有什么人知道。弘冀给了我新的身份,她的近身侍女,他教我在外要低着头,不能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而事实上,我成天都在太子的东宫,不曾外出半步。

  在东宫要藏一个人很容易,因为这个太子是那样的不可一世。

  我问弘冀:“你为何会到扬州?”

  他用叹息的语调反问我:“妤,为什么所有的事qíng都瞒不过你?”

  我告诉他,女子生xing多疑。

  他说:“我到扬州是为了追查一个人的下落。”

  我说:“是谁?”

  他说:“袁从范。”

  我说:“不过是一个钦犯,要你亲自出马?”

  他说:“你想说,既然我亲自出马,事qíng一定不是表面上看来那样简单?”

  我说:“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有隐瞒。”

  他说:“是我收买了袁从范,对三皇叔下毒。”

  我说:“所以你要杀他灭口,以绝后患?”

  他说:“是的,我一时大意,才让他逃脱。”

  我说:“那你在扬州可有找到他?”

  他说:“原本找到了,却被人救走。”

  我说:“阮集安和单青芜都跟这件事qíng有关?”

  他说:“不错,阮集安是李徽古的门生,在朝为官时,与袁从范有很深的jiāoqíng。袁从范本来是想找他帮忙,阮集安却为了邀功,将他的行踪密报了朝廷。”

  我说:“那单青芜呢?”

  他说:“那不过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书呆子,当袁从范知道阮集安出卖了他,他便正好利用单青芜的弱点,令他误杀了阮集安。”

  我说:“你最后还是没有找到袁从范?”

  他说:“不,他一直躲在扬州城外的大觉寺。”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单青芜告诉我的?”

  我说:“那天晚上,派人将他带出大牢的,是你?”

  他说:“是的。所以他被我bī问,不得不说出袁从范的藏身之所。”

  我说:“不可能,青芜既然救了他,无论他是否清楚袁从范的所作所为,他起码不会像他表兄一样再次出卖他。”

  他说:“因为我告诉单青芜,可以用一个钦犯,来jiāo换一个窝藏逃犯之人的xing命。”

  这一问一答,我的语速不断地加快,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头。良久,听到弘冀不无嘲讽的声音:“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呢喃:“原来我的xing命,竟是青芜放弃了他做人的原则,jiāo换得来。他当时一定很难过。”

  我没有再问弘冀是怎样处置他,我想我如果知道他死了,我会很难过,但活着对他而言,也未必好过。既然生死都不是开心的事qíng,倒不如留一片空白,让我记得他曾经殷切而真挚的模样,他问我,是否愿意随他走。

  扬州的事qíng,到这里才是真的结束了。

  江南的冬天近了,金陵城略显凋敝。我在东宫不断地穿行,企图寻找我丢在这里的残缺的记忆。可是,我脑子里所记得的,除了扬州,便只有弘冀硬生生塞给我的那些旧事。它们虽然在我的身体里畅通无阻,但始终不能与我的血脉融为一体。

  并且,我也越来越qiáng烈地想要知道,从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那一天,弘冀说国主设宴,款待大周皇帝派来的使节。我偷偷地扮成太监的模样,混入弘冀的一班随从里,低着头,拳头握得很紧。

  我只是想借此机会看看那个叫从嘉的男子。

  当晚,他只是穿着对襟的阔袖衣衫,月白,腰间挂着一块翠绿的玉。若不是有人恭身向他问安,鬓影衣香觥筹jiāo错,我是很难将他辨认出来的。弘冀似是想故意刁难他,先是在皇上面前好好地夸赞了一番,再提出即兴赋诗,从嘉有些窘迫,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受到委屈的小孩。

  最后,从嘉逆着皇上的雅兴,终于还是推搪了,说:“儿臣才疏学浅,还望父皇恕罪。”尔后他趁着众人酒意酣畅,偷偷出了大殿。我暗中尾随。在御花园的小桥上,从嘉停下了步子。夜色中他的身影看起来有点凄迷,委顿的,像失了水的糙。

  然后,他开始絮絮地自言自语:“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chuáng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语罢,叹息。

  从嘉有他的jīng明之处,他并非不能即兴赋诗,而是他这些语句太过小气,纠缠于男女私qíng,与其说出来遭众人笑话,不如推却了,也好让弘冀的刁难得逞,于他而言,或者算是一举两得了。

  可是我的思维在这里忽然顿住。从嘉的词,就像方才的酒宴那样酣畅。词中的樱桃丁香,喜气洋洋,那么,必定是有人向他“微露丁香颗”,为他唱“一曲清歌”的。弘冀曾说,我与从嘉qíng意相投,如鸾鸟凤凰,但我既然不在从嘉身边,他又怎能够没有半点哀伤或者沮丧!

  我深思恍惚地走回了东宫,推开门,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没有掌灯的宫殿里飘dàng:“你终于回来了。”

  是弘冀。

  他早就知道我混在随行的太监里,宴会上我一直站在他的背后,以及我悄然离开,去了哪里,他都一清二楚。他说:“从嘉很爱你,但那已经成为过去,你现在应该专心地留在我身边。”

  我没有点头。但心知自己无力反驳他的说话。

  戊午十一月,己亥,唐主命令知枢密院殷崇义起糙诏书公布宋齐丘、陈觉、李徵古的罪行,宋齐丘被迫返归九华山旧日隐居之地;陈觉被贬谪授于国子博士,送往宣州安置;李徵古则被削夺了官职爵位,赐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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