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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3)

  这一日晨起,我随手从书架上翻找婉儿给的手抄卷,却左右翻不到骆宾王的册子。莫非……只这一念间,身上就已蒙了一层冷汗。

  骆宾王早已是大明宫中禁谈的名讳,若非婉儿偷偷塞给我,我也不敢去拿这禁书。李唐王朝早已远去,骆宾王那首讨伐武姓的檄文却还在耳边,若是被宫内人发现婉儿决不会承认,那我只有以死谢罪的下场了。

  我找累了,心中惴惴地坐下细想,猛然想起那日宜平曾收整过柜子。她这几日发寒热正养着,看来要想问清楚只能去一趟掖庭。

  屏退了当值宫婢,我独自到掖庭时,才发现宜平并不在。

  chuáng铺还是散开的,桌上的药汤也还热着,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处。只是不弄清骆宾王那手抄卷的去处,我今日也踏实不下来,索xing就在宫中四处转着找她。一路上碰了几人,都说不知去处,忽然想起宜都和她素来jiāo好,便问了个人,寻着宜都的住处去了。

  到了宜都房门外,听见里边有说话声,忙要伸手叩门,却发现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宫里的隐qíng,难道都让我撞到了?

  我正犹豫着,却见门打了开,宜都神qíng并不意外,只俯身行礼,说:“县主找奴婢?”

  我尴尬一笑,说:“我是要找宜平,发现她房中药汤还热着,人却不见了。想着你和她素来要好,就来问问她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好好的药不吃到处乱跑。”

  “奴婢也不知道宜平去了哪儿,”宜都抿嘴一笑,说:“宫内都说跟着永安县主的,都是好命人,今日奴婢才真觉得此话是对的。”

  她是陛下身边得宠的,自然说话比寻常宫婢随便些,我只笑笑,既然宜平不在此处,我倒也没什么可留的了。我正要转身走,却又被她轻叫住。

  宜都让开门,说:“宜平虽不在,但屋内倒有人想见县主。”

  我愣了一下,也不好当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屋。

  那身着一袭月白衫子的人,临窗而立,待门被掩上,他才放下手中书卷,回看我。那眉眼之中似是有笑,又似乎没有,辨不大分明。

  正可谓,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自成风骨难笔拓。

  我忙躬身行礼:“郡王。”

  李成器颔首说:“没想到本王和县主如此有缘,刚才在窗口正看见县主,才贸然请入屋内,还请县主不要嫌本王太过唐突。”

  宜都小心将门关上,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退后两步立在了一侧。

  我起身,笑说:“没想到郡王在此处,是永安惊扰了。”方才宜都说此话的时候,心中竟有这念头,却觉荒唐,岂料真是他。

  李成器走到桌边坐下,静看着我,我也只能随着坐下。虽不知他为何要我入内,但起码他与宜都的主仆关系,无需再对我有所隐瞒。

  “自狄仁杰拜相后,我与县主也有一月未见了,”他将茶杯轻推到我手侧,温和一笑,“秋日晨露浓重,县主穿得单薄了些。”

  他这么说着,我才猛然记起自己竟只套了件薄裙出来,手已冻得冰凉。

  “出来得急,竟没顾得上,”我拿起杯子在手中握着,却摸不准他的心思,只能赔笑说:“听婉儿说,陛下已授意让诸位皇嗣皇孙搬回昭庆宫,常伴身侧共享天伦,永安恭喜郡王了。”

  李成器淡淡嗯了一声:“所有未婚配的皇室子嗣都会搬回昭庆宫,宫内也会热闹不少。”

  我见他神色淡然,才猛地记起他毕竟是前太子,如今这话确有些尴尬。

  这一尴尬后,他也没再寻话说,我也只能陪着gān坐。我心里正琢磨怎么找个借口离开时,就听见笃笃叩门声,不禁手一颤,抖了些热茶在腿上,烫得皱起脸。

  他仍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似乎并不大在意。门外人似乎等了一会儿,又轻叩门:“宜都?”

  是婉儿的声音。

  我下意识看他,那眼内终是起了些波澜。此处是掖庭,论理他一个郡王不该来此处,更何况是陛下的宫婢房内?宫婢房内没有里外间,决计藏不住一个少年。

  李成器似乎也想到此处,轻摇头示意宜都不要出声。

  门口婉儿却似乎更急了些,叩门说:“陛下马上要个物事,可今日当值的都是些新人,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你若再不去只怕都要一起治罪了。在不在?出个声音。”

  听婉儿的口气,不开门绝对打发不掉她,门是由内锁上的,屋内也必然有人。

  躲是躲不掉了,他轻放茶杯,示意宜都去开门。宜都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踌躇,毕竟按身份李成器与她若被婉儿看出蹊跷,死得定是她,而非陛下的嫡孙。

  但此qíng此景,只能如此。

  宜都终是咬着唇,走到门边。我脑中闪过个念头,也来不及再阻宜都,立刻放下茶杯坐到他身侧,将手轻放在他手背上。李成器手微一动,自嘴角溢出一抹薄笑,似已明白了我的心思。

  大明宫中多风流,若是婉儿见我与他……必会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手指微凉,缓缓反手轻握住我的手。只这一个动作,竟让我十分镇定转瞬瓦解了七分。

  咔哒一声,门锁落下,还未等宜都拉门,便有一双玉白的手推开门。藕色的短衫,绛紫长裙裹着玲珑的身子,人未入声却先出:“你搞什么鬼?莫非是藏了个男人——”声音噶然而止,婉儿瞪着细长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戏演到此处也有了成效,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轻握紧,竟觉耳根渐发热。

  婉儿恍惚了一下,立刻收了神色躬身行礼:“郡王。”

  李成器这才放了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待将茶杯放到桌上,才缓缓一笑说:“无需如此多礼,日后本王回到昭庆宫,还需婉儿你多多拂照。”

  婉儿悄然一笑,说:“郡王这话言过了,”她轻扫了一眼宜都,恍如未见到我一般,“陛下急着传宜都,婉儿就不打扰郡王的清净了。不过掖庭终是宫女住所,郡王若要赏景倒不如去沉香亭观jú园,或是去九曲桥,听闻那处近日放了不少东瀛锦鲤,甚为珍贵。”

  李成器颔首,说:“久不入宫,倒忘了御花园的景致。”

  “御花园是小景,宫外的芙蓉园才是好去处,”婉儿轻笑一声:“婉儿倒是羡慕郡王能随意出入宫中。都说那宫外芙蓉园有几景,紫云楼、彩霞亭、蓬莱山当属翘楚,可婉儿却听人私下里相传,那些亭台楼阁都不及庭中、台上和楼内时常现身的永平郡王。”

  李成器但笑不语。

  婉儿若有似无地递了我一个眼色,便带着宜都告退了。

  他一直没再说话,只静静坐在身侧。我盯着石桌上的纹路,一时没了主意,听着自己越发明显的心跳声,竟不知该走该留。刚才那触手的勇气也不知如何来的,若换做此时,就是借我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做了。

  他忽然站起身,淡淡地道:“方才提起御花园,倒有了些兴致。”

  我忙站起身:“我想起还有些要紧事——”四下里静了片刻,李成器才温和道:“本王送你回去。”

  三废太子(3)

  他虽话轻缓,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慑。我无奈颔首,他却忽然不动也不说话,我也只得如此与他静对着,心底却越发慌了。

  半晌,他笑意才深了几分说:“多谢你。”

  我忙侧了头去看别处:“狄相宴席上我就曾说过,他日必会还上这个顺水人qíng。郡王救我在先,我还qíng在后,郡王这个谢字确是重了。”

  他笑叹一声,没答话。

  这一句谢,却让我不敢再拒绝同游的话。我随他出了掖庭,他便挑了个偏僻的宫道而行。大明宫我也算走了大半,如今这路却是从未行过的。终归还是在宫中长大的皇孙,比我这才入宫两年的熟了不少。

  “刚才听你说要寻宫女,可会耽误了?”他随意寻了话说。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好瞒的:“我房中少了一本手抄诗卷,所以想来问问宜平有没有看见,她跟着我最久,自然比那些当值的熟一些。”

  李成器看我,笑道:“听说小县主素来好读书,果真不假。”

  “也不尽然,”我尴尬笑笑,说:“杂七杂八的读了不少,正经的却远不及婉儿姐姐。”

  因是深秋,宫道中柳树已仅剩了枝蔓,此处正有几个内侍修剪。一个小内侍站在梯子顶端修剪枝蔓,底下不时有人左右指挥着,见了李成器忙躬身行礼。

  李成器颔首示意他们继续,又继续道:“什么诗卷,值得县主如此记挂?”

  我沉默片刻,才道:“是骆宾王的诗卷,怕掉了被人看到,所以才急着去找宜平追问。”

  不知为什么,两次不算患难的遭遇后,我对他渐少了戒心。待话说出,我才发觉自己竟有意在试探,试探他的反应,或是别的什么。

  李成器似乎反应不大,只道:“骆宾王文采风流,本王对一句话记得尤其清楚,”他顿了一顿,才道,“一抔之土未gān,六尺之孤何托。”

  我侧头看他,依旧是神色平淡,似乎说的是寻常的诗句。

  这是当年骆宾王亲手所写的讨武檄文,是宫中最为忌讳的。当年骆冰王随徐敬业起兵作乱时,我不过三岁,却已听家中先生私下吟诵此句,大概说什么先帝驾崩不久,李家的遗孤们又能依附谁,以此唤醒天下李氏家臣起兵讨伐皇姑祖母。

  后来年长一些,才知道这句子是反武家的,而我就是武家的人。

  “徐敬业兵败时,骆宾王也没了下落,”李成器嘴边依旧含着笑意,“那年我被立为皇太子,皇祖母曾说起这句子,还夸赞此人有宰相之才,当时我并不大懂此话的意思。”

  他并没往下说,我却听得有些心惊,陛下早有自立之心,此话又有多少是试探?虽知他此时仍安然无恙,却仍忍不住追问:“郡王如何说的?”

  李成器轻摇头:“我没有说什么,对皇祖母需‘知无不言’,不知也自然不能言。”

  我暗松了口气,才发现这几句话间,竟已近了御花园的西门。和煦的日光下,门口已满布jú花,金灿灿的一片,恍若仙境。只是,门边有个熟悉的身影走来走去,正是我久寻不到的宜平。

  宜平也恰看到我,忙快步走来,对着李成器拜了拜,对我道:“可算是找到县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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