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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7)

  过了片刻,远处宫婢见我们走了不少路,上前低声请示,说前方是浮碧亭,已先一步备好了茶水点心。李成器听后看我,道:“也走了不少路了,去亭中坐坐也好。”

  我点头,说:“我也有些累了。”

  腹中无食,又走了快半个时辰,当真是饿的发慌,举步维艰。

  仙蕙却是jīng神满满,不满地看着我说:“这才走了一会儿你们就累了?”李成义见状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慡朗一笑说:“我也觉得不尽兴,不如你我渡舟去池中蓬莱山?”仙蕙忙点头,看李成器说:“成器哥哥也去吗?”

  李成器淡淡地道:“本王和县主在浮碧亭等你们。”

  仙蕙虽平日看起来天真,却因着大明宫七年的历练,总能从话里嗅出人的心境。李成器明明说的清淡,她却听得缩了脑袋,拽着李成义的手走了。

  领头宫婢是太子身边的人,今日陪着几位郡王入宫,想是得了吩咐,照应的极妥帖。仙蕙那处刚说要去太液池,却已有人早一步备了木船,两个内侍挑灯立在船头,伺候他两个上了船。宫女内侍们又识趣地让了开,独留我和李成器在回廊而行。

  他神色温润谦和,却并不说话。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慢走着,看bào雨初歇后的太液池。

  莲已谢,仅剩发huáng的浮叶托着雨水,不时汇聚成一汪的水流,悄然滑到池中。每逢雨后,太液池水都会由青转碧,浓郁的望不见底。

  宫内太液池,宫外曲江畔,这是婉儿口中总提及的景致。我自两年前入京,从未有机会出宫游一游曲江,此时见这碧波接天色的太液池,却对那曲江畔更有了几分好奇。那日婉儿见他,提及宫外的芙蓉园,今日皇姑祖母亦是提及他与欧阳通在芙蓉园中的相jiāo,想来他是曲江畔芙蓉园的常客。

  心念至此,我随口打破了沉寂:“郡王眼中的曲江,与这太液池有何不同之处?”

  李成器沉吟片刻,道:“太液池美则美矣,却不如曲江的灵动。此处游玩者是天下最富贵之人,于宫外人眼中只称仙境,而曲江池畔自前朝起修建成型,自皇族到百姓皆可尽兴游玩,更似人间。”

  我颔首,道:“幼时听先生说,凡新科进士都会在曲江会宴,郡王可曾眼见过?”

  谢先生仕途不甚得志,一生在武家授书,却总好说这些事来消遣。幼时听过的都不甚记得清楚,唯有‘曲江流饮'、‘杏林探花’颇显风流,倒记得极深。

  李成器似看透我的兴致所在,微微含笑说:“见过一两次。新科进士的赐宴历来设在江畔,所以自早年便传下了一些有趣的习俗。每到宴席过半,总有人将酒杯放于盘上,辗转江水,转到谁面前就要一饮而尽,本是一二人的小伎俩,到最后却成了名扬天下的‘曲江流饮',”他眼中带了隐隐的遗憾,说,“本王与欧阳通便是在曲江赐宴相识,此时彼时,早已物是人非。”

  他似叹非叹,我却再不敢去追问。

  浮碧亭恰在太液池东侧,坐在亭中能隐约见未明灯的韶华阁。

  我饿的不行,也顾不得客气,先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茶水下肚。他侍宴时来得晚,也是吃得极少,此时却不见有胃口,随意拨了一下便放了筷。

  见他如此,我竟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只下意识放了筷,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漆黑的韶华阁。如今细想着,那夜我是随xing所至,而他却不知为何也在那处,以他的身份该不会有意窥探陛下与面首的qíng事……

  正是出神时,池中遥遥传来阵阵笛声,飘dàng在太液池上。寒水暖音,别有意境。

  我细听了片刻,才笑道:“衡阳郡王怕是被那磨人jīngbī得,竟也chuī起笛应景了。”李成器眼带笑意,道:“成义总嫌自己学艺不jīng,从不在人前chuī笛奏曲。如今看来,他该是被bī得怕了,才会如此。”

  我听这话,脑中尽是仙蕙那看似撒娇,实则威bī的小伎俩,不禁摇头一笑:“郡王当年以笛而名扬天下,若是方才同游,此时被bī的就不是他了。”

  李成器笑意渐浓:“本王已久不chuī笛了。”

  七祸兮福兮(1)

  待回到宫里,yīn云已去了大半,已现依稀星光。

  宜平伺候我梳洗完,抱怨说:“永泰县主真是好兴致,在大明宫中七年了,却还未赏够太液池。”我侧头看她,说:“bào雨初歇后,太液池碧水浓郁,确比平日多了几分韵味。”

  我坐在妆台前,见右面上隐有红点,用手按下还微有些刺痛,不禁呆看宜平:“这是什么?”宜平凑过来看了一眼,半惊半疑,道:“瞧这样子不大像疹子……我叫人去请太医来看看。”她说完忙放下玉梳。

  我心里一阵发慌,忙伸手拽住她,说:“去请个年轻些的,你亲自去,只说我晚膳后逛了太液池,被风chuī得有些头疼。”

  宜平似懂非懂地点头,出门叮嘱外头候着的宫婢不要入内,急急跑了出去。

  我但凡吃酒,总会发疹子,这是自幼就有的。可是今夜并未沾任何酒水,怎会如此?我又细看了一眼,心头一阵阵发寒,切莫是天花。姨娘的女儿就是沾了天花,不出几天就死了,姨娘虽侥幸未染病却被赶除了宅子,住在父王的旧宅里孤独一生。

  想到此处,我心里一个激灵,手心已尽是汗,被指甲扣出了深红的印子。

  我站起身,又恍惚坐下,茫然拿起梳子握在手里,一下下梳着散开的头发,脑中百转千回的,却不知在想什么。

  “县主。”忽然身后一个男人声音,惊得我掉了梳子,猛地起身回头看。

  一个年轻的男人背着木箱,躬身行礼,身后站着的宜平正在微喘着气。我深吸口气坐下,走到屏风后,说:“太医辛苦了,快请坐下吧。”隔着屏风见那年轻太医直起身,宜平替他搬了个矮凳在屏风前,紧张地立在了一侧。

  “小人姓沈,”那年轻太医,道,“县主是受凉了?除了头疼还有何处不适?”

  我默了片刻,说:“我脸上起了些淡红斑点,你可能看?”他既是宫中太医,必然晓得我的暗示。

  他也默了片刻,我正是心里打鼓时,他却忽然一笑,说:“能看是能看,只是县主坐在屏风后,小人实难一眼断病。”我被他笑得一愣,才觉自己傻气,忙起身走出去看他,道:“这里可看得仔细了?”

  灯下,他挑着眼,仔细看我的脸。我从未如此被人堂而皇之直瞧过,却只能一动不动尴尬站着,手心的汗是gān了,转瞬又添了一层。

  “县主冷汗直冒,该不是有什么不好猜想吧?”他摇头一笑,道,“酒刺而已,小人回去开个方子不出十日便能尽褪,只是这十日不能再上妆了。”我愣了一下,见他笑得云淡风清的,虽不知酒刺是什么,却也晓得没有大碍了,不禁长出一口,道:“沈太医不用把脉吗?”

  他道:“不必,此乃常见病症,秋日多发,县主无需如此紧张。”他说完,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大意均是不能上妆不能食辛辣之物,宜平一一记在心里,极恭敬地将他送了出去。

  待宜平再入内,我仍旧傻站着,暗骂自己心思多。

  “县主,”宜平低低笑着说,“快歇息吧,沈太医还说了,要早睡才能好的快。”我嗯了一声,由着她燃了熏香,放了帷帐。她正要chuī灭灯烛时,我才道:“我先看会儿书,你下去吧。”

  她不解看了我一眼,退出了帷帐,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我这心就是翻天覆地。我又长出口气,躺倒在chuáng上,盯着chuáng帐上的淡色流苏发呆。不过一个小小的酒刺,我就吓成了这样,亏得父王还总赞我心思沉稳,亏得我还觉得在宫中已学会了宠rǔ不惊。

  我闷了片刻,自枕下摸出了那本《释私论》,随手翻开一页细读。初见他墨迹,只觉风骨凌然,如今瞧来似有几分欧阳询的影子,却多了些魏晋的不羁洒脱,在阵阵熏香里,掺杂着墨迹的味道。

  待醒来,我才发现一夜竟和衣而睡。

  宜平在外听见动静,忙开口道:“县主醒了?”我应了一声道:“什么时辰了?”她,道:“县主这两日真嗜睡,都午时了。”我又应了一声,从chuáng上起身将书塞到枕下。

  她入内帮我收整时,我才看到桌上已放了碗药,还冒着热气:“你怎么晓得我此时会醒?”宜平无奈看我,说:“奴婢不晓得,所以这碗药已经热了三四次了。”我吐了下舌头,伸手端起药碗,一口喝下,唔,味道不是很难过。

  “县主今日可有什么打算?”宜平见我将碗放到桌上,就势将我拉到妆台前坐下:“只能梳头却不能上妆了,县主这十日最好提前告病,免得被陛下传召时惊了圣驾。”我无奈看着铜镜,道:“应该没什么事,天气冷也懒得走动。”

  她自铜镜中看我,似乎有几分犹豫,道:“奴婢倒还记得一事。”我看她,刚要问却猛地记起叔父的话,今儿个是朔望日,武氏诸王的觐见日!

  昨日本是打算忘记此事,可宴席后陛下和永平郡王的寥寥数句,却让我动摇了。素闻李隆基自幼傲气,素来不得武家人喜欢,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若是遇上叔父那等人必然讨不得好果子。而他们兄弟qíng深,若当真是李隆基被为难,他晓得此事,却又不知会如何……

  我猛地起身,决定去看一看,总好过在此处胡乱猜测。

  “县主真要去?”宜平显是明白我的心思,咬唇道,“县主这脸……”我心神不宁地看了一眼铜镜,不过略有些星点的红,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寻件儿简单的衣裳,我不用见陛下,只是去紫宸殿外看看。”

  她刚应了一声,我却改了主意,说:“拿件儿宫婢的衣裳来。”宜平啊了一声,道:“县主要是被人瞧见了……”我示意她低声些,道:“丑女宫婢,才不会有人留意,”宫中的下人数千,不会有那么多人能认识我,“把你的腰牌也给我。”

  宜平匆匆帮我妆扮好,我却越发心神不宁,不住安慰自己,武氏诸王觐见,叔父绝不会有什么心思单独顾及我,我只要避开武家人就好。

  深秋白日,清透的见不到一丝云。

  我顶着太阳,一路心慌慌走到紫宸殿远处,正见诸王谈笑而行。远见周国公武承嗣和武三思正在低声jiāo谈,偶展颜而笑,父王则含笑随着没有半句话。因入宫前并未在父王身边,自然有不少面生的不知是谁,但总是武家的王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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