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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6)

  来俊臣手中诛杀的大臣官僚不计其数,多这一个欧阳通,也不过再添个记罪的名字而已。婉儿曾说过,这不过是陛下登基前打击李唐宗室的手段罢了,只不过来俊臣对于bī供真是天赋异禀,从无失手,虽恶名在外却无人能捉到半分把柄。

  陛下似乎不大在意太平的话,倒是看向另一侧的李成器,说:“成器对欧阳通的案子如何看?”她边说着,边指了手边一道菜,示意婉儿赐给李成器。

  李成器起身谢恩,说:“孙儿以为欧阳通之事,不仅是朝堂上的政事,也是民间学子之事,”他见陛下微颔首,才继续说道,“欧阳通之父欧阳询以其墨迹而誉满天下,连高祖都曾盛赞,于文人学子中更是声誉极高。欧阳通得其父真传,声名不在其下,是以,这一案已在文人墨客间广为议论,纷纷报以不平。”

  陛下又颔首,说:“都说了些什么?”

  “有句俗语,观其字而识其人,”李成器,道,“众人均以为欧阳通应无谋逆之心。孙儿以为此案当速审,以绝此话端。”

  “文人说便让他们说去吧。若没有欧阳通一案,他们也会寻些别的说,”陛下细看他,微微一笑说,“朕听说在宫外芙蓉园,你曾与欧阳通临楼而书,颇有知音之感?”

  我暗自一惊,手不由扣紧了案几一脚。与谋逆沾边的,皇姑祖母历来严苛,他刚才的话虽然避重就轻,但如今这话却是……

  李成器面色未变,颔首说:“孙儿幼时喜好欧阳询的字帖,那日在紫云楼偶遇他,便起了些兴致,一面之缘而已,还谈不上是知音。”

  陛下笑问:“那你观他的字,可也觉得此人无谋逆之心?”

  此一句话,众人皆噤了声,唯有屏风后的细乐喧音,缭绕不断。

  李成器沉吟片刻,似在斟酌。

  忽然,太平几声咳嗽,呛了酒一般。

  她拿帕掩口,笑着打断了祖孙的对话:“女儿也和他论过习字之道,可单凭字,谁又能说得清他是不是妄臣贼子呢?您刚才也说了,文人喜好妄议朝政,那便让他们说去好了。”

  陛下摇头笑说:“朕怎么未曾听过你好临帖?”

  “我是懒散了,”太平笑说,“当初这宫内可有不少人以《卜商帖》、《张翰帖》习字的。”

  始终在一旁沉默的婉儿适时侧身,自宫婢手中接过茶,放到了陛下面前。

  “公主说的是,”她笑说,“这大明宫中不少人都喜好欧阳询的墨迹,连入宫才两年的永安县主也是如此,整日将欧阳询的习字八法挂在嘴上。”

  陛下淡淡一笑,抬眼看我。

  “整日挂在嘴上?”陛下似乎极感兴趣,说,“来,给朕背来听听。”

  我忙起身,在脑中过了一遍,才开口道:“如高峰之坠石,如长空之新月,如千里之阵云,如万岁之枯藤,如劲松倒折、落挂之石崖,如万钧之弩发……”

  我尚未背完,便被陛下出声打断:“如利剑断犀角,如一波之过笔,”她眼中笑意渐深,说,“这是谁教你的?”

  我回道:“入宫前,永安曾随着家中先生读了两年书,是先生教的。”

  “朕幼时也常被先生bī着背这习字八法,没想到了侄孙女一辈,还是如此。”陛下似乎想到了幼时的qíng景,神qíng略缓和下来,笑中也带了几分暖意。

  在陛下十四岁入宫前,是没有血雨腥风,后宫争宠的少女时代。我看她略带怅然的神qíng,竟也想起入宫前的日子,虽母亲早逝又不常见父王,却不必权衡旁人每句话的用意,每日最多忧心的也不过是背不下书,被先生责骂抄书罢了。

  “来,到皇姑祖母这儿来。”陛下向我招手示意。

  我忙走过去,众人却是看着我神色各异。几个武氏县主的艳羡,李氏公主有嫉妒,亦有淡然者。太平公主只端杯喝茶,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婉儿,又扫了我一眼。我却佯装未见众人神态,只在经过躬身而立的李成器身侧时,稍有了些分神。

  我走到陛下身侧,被她轻握住手:“赐座。”

  身侧宫婢忙端上红木矮座,我坐下时,陛下才笑着说:“朕听你父王说过,教你的是谢先生。谢立亭在武家多年,连朕幼时也曾被他教训过。”

  我点头,无奈说:“老学究,脾气硬,永安和几个姐妹都被他罚过。四书五经也是被他罚抄,才算是背熟了。”没想到那个老先生也曾是皇姑祖母的师傅。

  陛下淡雅一笑,和我又聊了几句闲话,才对李成器说:“去坐吧。”

  李成器躬身行礼,坐了回去。

  “太平,朕知道你有怨气,”陛下轻叹口气,对不发一言的太平说:“半月前众臣请立周国公为皇太子,欧阳通曾极力反对,所以你始终认为欧阳通谋反一案是周国公的诬陷。朕也是武家人,你如今嫁的也是武家人,本就不分彼此,何必被朝堂上的事伤了感qíng。”

  我听到此处,终是明白了。

  自狄仁杰拜相后,朝臣三番五次奏请改立太子,武氏嫡族的武承嗣,也就是陛下口中的周国公正是数次被奏议的人选。所以太平公主才会说起欧阳通一案,这不过是个引子,她真正想说的是太子改立一事。

  六李氏武氏(3)

  “当年女儿对驸马一案也如此质疑过,”太平又轻缓地补了一句:“太平只不愿见任何人都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冤死狱中。”

  众人方才松下的身子,又绷紧了。

  三年前,驸马薛绍因谋反被杖毙在狱中,其次子才刚满月。大明宫中禁忌颇多,此事便是一桩,谁能想到,平白的太平公主竟自己说了出来。

  陛下没说话,抑或不愿接话。

  “女儿若对武家有芥蒂,就不会下嫁武攸暨,”太平接着道:“对于太子之位,太平也不认为有多少争辩的余地。此次是百人上表奏请立武承嗣为太子,下次一定会有千人、万人上表。但太子之位岂是这区区表奏就能左右的?所谓太子,首先要是皇嗣,而皇嗣,顾名思义就是皇帝之子嗣。”

  太平说的话有礼有节,毫无破绽。

  周国公武承嗣再如何尊贵,也是陛下的侄子,而非子嗣。

  我听这母女二人对阵,只能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下意识看向仙蕙,却见她正咬着半个玉露团,笑嘻嘻冲我眨眼睛。李成器则在她身侧闲适地端着酒杯,被宫灯映着的脸色晶莹似玉,幽静如兰。

  陛下轻叹口气,没说话。

  因着这一场话,陛下也没再提赐婚之事,在座的公主县主私下都松了口气。

  婉儿说得不错,李氏武氏都在风口làng尖上,即便是她日日伴在身侧,也难说能摸准陛下的心思。而偏就因为如此,陛下总会将赐婚做筹码,两家联姻者不计其数,连最得宠的太平公主都嫁了名不见经传的武攸暨,何况是这些途有公主之名,却因父辈遭幽禁而无根基的人。

  宴罢,陛下独留了太平说话。

  众人告退时,她才忽然记起什么,对李成器,道:“今日隆基怎么没来?”

  李成器回说:“前几日去了曲江,没乘车也没带什么下人,半路遇了bào雨淋得湿透,这几日正在chuáng上养着。因怕过了病给皇祖母和姑母,今日才没敢露面。”

  陛下颔首,关心道:“没什么大碍吧?”

  李成器笑着回道:“没什么大碍了,明日说是要来宫里向皇祖母谢罪。”

  “好,说皇祖母明日等着他,”她笑了笑,又补了一句说,“明日是武氏诸王觐见的日子,让他未时左右入宫,刚好可以见见诸位郡王。”

  听到武氏觐见,我凝神细听。

  李隆基是李成器的三弟,莫非叔父那话,与他有关?可他又怎么知道李隆基明日入宫,而为何又会告知我?我越想越深陷迷雾中,摸不到半分头绪。

  陛下又道:“刚才婉儿说昭庆宫已收整的差不多了,你们半月后回宫吧,这样皇祖母也不必逢年过节才能见你们了。”

  几个郡王躬身领旨。我出殿门时,才发现漓首石刻上还残留着水渍,连日bào雨却已停了。

  殿门前,宫婢们正在擦洗着玉石台阶,见我们走出忙退后到两侧躬身行礼。候着的宜平在远处瞧见我,正要上前时,我已被一只小手抓住。仙蕙在我身侧撒娇说:“这几日落雨,我在宫里憋得发慌,既然停了,姐姐就陪我去太液池走走吧。”

  我愣了一下,不解她怎么如此好兴致:“路上尽是积水,明日如何?”

  仙蕙轻撅嘴,说:“不好,若要再见成器哥哥,要等半月后了。”

  原来,她是想约永平郡王同去。

  我心里不禁嘀咕了几句,这小丫头平日待她太好了,到这种时候就知道欺负我。每次侍宴众人皆不敢多吃,我这次又是一整日未食,方才吃了两口又被太子一事搅的心神不宁,正想着回去让宜平备些吃食果腹,她却要我陪游太液池?

  仙蕙见我犹豫,立刻当机立断吩咐自己的宫婢:“让永安县主宫里的先回去。”那宫婢忙躬身退下,跑到宜平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宜平远看着我,我无奈颔首,示意她先回宫。

  此时,仙蕙已放了我手,扑身到踏出殿门的李成器身上,撒娇说:“成器哥哥。”李成器低头看她,淡声说:“怎么还不回去?”仙蕙抽了抽鼻子,看了我一眼,说:“永安姐姐想要去太液池,成器哥哥可愿一道同游?”

  李成器听了她的话,抬头看我。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却不知如何去接仙蕙的话。说是,那便成了我的主意,说不是……看仙蕙那势在必得的神qíng,就晓得她今日去定了。

  仙蕙不住向我使眼色,倒是李成器先点了头,对身后的李成义说:“既然县主有意,你我便走一走太液池吧。”

  李成义笑着点头,说:“但听大哥安排。”他说完,又对我微颔首示意。我忙回礼说:“多谢两位郡王相陪了。”

  两人和同来的几个郡王告辞,仙蕙的大哥拧眉看着她,叹了口气,随着其他人走了。

  天上yīn云尚未散去,依稀能见晕染的月色。

  宫婢内侍皆在远处随着,我们四人沿太液池边的回廊而行。兄弟二人不时低语着,看神qíng就知道感qíng极好,婉儿常说太子的几个皇子手足qíng深,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倒是庐陵王李显的几个子女,即便住的极近也从不走动,若不然,仙蕙也不会常往我宫中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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