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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73)

  当年在太平府上我早产生下念安,李成器迁怒于薛崇简,让太平最宠爱的儿子跪在门前,惹来无数非议。今日我却是为了嗣恭,亲自来拜见太平,何尝不是应了这因果循环。

  依旧是盛夏荷塘,依旧是那个亭台楼阁。

  太平笑吟吟坐在亭中,正夹起一块糕点,在细心喂着嗣恭。

  我刚才走入,还没等行礼,嗣恭就满心欢喜侧头,笑著唤我:“娘亲。”我笑著应了,伸手示意他过来,他立刻自塌上爬下,光着两只小脚就跑过来,扑到我怀里:“娘亲,祖母这园子真好看,方才我被人抱着走了很久,也看不到头。”

  他满身的汗,却是笑得开心。

  我搂住他,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柔声道:“这是先帝赐给祖母的,仿制大明宫所修建,自然好看,”我说完,替他擦了颊边的汗,“平日这时辰也该睡了,让人带你下去睡一会儿,待醒了,日头小了再来看园子,好不好?”

  他笑著点头,啪嗒在我脸上亲了口:“好。”

  我抬头看向太平和薛崇简,嗣恭还这么小,我不希望他听到稍后的话。

  太平了然一笑,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句。岂料话音未落,薛崇简就大步走上来,在我们母子面前蹲下,笑著道:“让小叔叔带你去睡,好不好?”我心头一跳,他已经不动声色地递来一个眼色,微乎其微的暗示后,主动接过我怀里的嗣恭,起身缓步离开了亭子。

  只有那一瞬的jiāo流,我却明白,他想要帮我。

  或者不是帮我,而是帮李隆基。

  我含笑起身,看那个在低头喝茶的姑姑:“永安见过姑姑。”

  薛崇简当年能为李隆基得罪李成器,如今或许真的能为李隆基,带走嗣恭。他救不了我,却能救出牵制我的人,那就够了。

  太平颔首,放下茶杯:“起来吧。”我起身坐到她身前,笑著问:“姑姑今天看着起色极好,看来真的是要喜事临门了。”太平眯起眼睛,嘴边带着笑意:“永安,我看你自幼在母亲身旁长大,只觉是个伶俐讨喜的武家贵女,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武家人死的死走的走,最后你竟然还站在皇权咫尺侧,也算不简单。”

  我笑著摇头,没说话。

  太平抬头望了眼日头:“这个时辰来看,我哥哥应该已经归天了,”我一时怔住,她又道,“我不懂成器为何将你放在李隆基身侧,难道我这个始终护着他的姑姑,还不如那个一直和他作对的弟弟?”

  我笑:“都是骨ròu至亲,何来不如?”

  太平轻叹口气:“如今不如和你说句实话,如今我那个不成器的嫂子和侄女已经犯下弑君大罪,yù要仿效我母亲登基称帝,身为李家人,我怎么能袖手不管?”

  原来……

  我恍若梦醒,始终不解李隆基口中所说的“大变故”是什么,原来竟是所有人都要眼看着韦后弑君,再以此为明目,彻底铲除李显这一脉,拿得天下。

  脑中飞快地想着这一切,太平却只是平淡地推过来一杯茶:“其实即便你不来,我也早有七成把握,抢在李隆基之前杀掉韦氏,立此大功。如今李成器已经放弃夺权,以我多年在朝中的势力,李隆基还不是对手。”

  我看着那杯茶,像是预先早就准备好的,只为等我来,喝下它。

  伸手碰了下杯口,果真没有任何温度。

  我放下手,肃容道:“只可惜,姑姑是个女人。”太平扬眉:“你自幼跟在我母亲左右,难道还有如此迂腐的念头?”我笑:“许是上天眷顾,我大唐有无数可令男子艳羡的女人,如皇姑祖母那般君王,有婉儿那般才女,有姑姑这般公主,甚至,”脑中晃过韦后的脸,不禁苦笑,“亦有如韦后一般野心滔天的女人。永安并非对女子当政有什么疑虑,只是不愿再见皇家如此骨ròu相残。”

  太平不禁莞尔,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又道:“如皇姑祖母那样,政绩斐然,可却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心魔。她远胜过自己的皇子皇孙,却只是因为自己是女人,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子孙长大成人,以男子身份将她拉下帝位,所以她始终糙木皆兵,随便一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毫不犹豫杀了嫡亲的子孙,”我抬头,平视太平,“若拿姑姑与皇姑祖母比较,姑姑若称帝,必更难容李家,甚至对早已失势的武家子孙也会赶尽杀绝。”

  太平眼中闪过一些复杂的qíng绪,但很快就消融在冷笑中。

  她不急着答话,我也不再说话。

  时忽然走入个侍卫,低声耳语了数句。那侍卫尚未停住话语,太平已经脸色骤变,猛地扔掉手中茶盏,厉声道:“好!好!我这个亲生母亲还不如一个异xing兄长!”一声碎响,众婢女侍卫仓惶跪下,无一人再敢抬头。

  我却是心弦一松,不禁微微笑起来。

  太平回头看我,眸光沉冷,似是再不愿与我多说什么,直道:“永安,既然你儿子已平安出府,我手中已无要挟的利器,只剩你的命了,”她看着我面前那杯茶,“李成器的密令手书,还是你自己的命,都在你一念之间。”

  来时早已做了准备,甚至是抱着牺牲我们母子xing命,也不可能将李成器的密令给她,又何况如今嗣恭已平安,再不成威胁?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竟有看到皇姑祖母的错觉。

  当年在大明宫中,我在皇姑祖母面前几番与死亡擦肩,都不过是为了保住李成器,如今我要保的不止是他:“姑姑,我今日来就没想过会平安出府。来,不过是为了给嗣恭争取一线生机,如今心愿已成,已不再有所牵挂。”

  热làng一阵阵袭来,四周跪着一地的人,都静的吓人。

  太平抿唇一笑:“永安,我说过,我有七成的机会,你即便助我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我也笑:“永安不是糊涂人,只要我不给出密令,李隆基还有机会抢在姑姑之前成事,一旦我给你助力,不止是李隆基败了,他们几兄弟,包括我的两个孩子,还有我父王府上所有人,甚至是武家,都将成为姑姑登基后的猎物。恕永安不愿,也不能助姑姑成就大业。”

  她抬手,指着我面前的茶杯:“好,我成全你。”

  八十一偷天夺日(3)

  纵她眼中尚存半分侥幸,却在我端起杯的一瞬,尽数消散。

  脑中忽然闪现那日晨起,成器将我裹在锦被中,低声说着那个断臂的雪夜,他眼见医师脸色惨白,明白自己已在生死关头时,却只是在想着我在做什么,是在读书,临帖,还是已经睡了?而此时此刻,我竟和他是一样的感觉,只是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多少凶险挨过,只要再过这一劫,便是他想要的太平盛世。

  我闭上眼,仰头喝下那杯茶,将茶杯放在了玉石台面:“请姑姑放心,无论今日是何结局,都不会左右到边关战事。”不知太平用的是何种毒药,不过一念间我的视线已模糊,似是有万蚁钻心,直达手足……太平似乎是起了身,声音亦已模糊不堪:“永安,念你为李家这么多年,我会留给你一个清静之地。”

  我紧攥着拳头,看太平的身影远去,却不敢松了那一口气。

  不能动,不敢动,只能生生忍着剧痛。

  直到眼前一阵阵泛白时,我已急得发慌。太平自皇姑祖母在时就受宠,至今时今日早已根基稳固,若非她是女子,李隆基早无任何翻身机会。可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她才要趁今日韦后弑君时冲入大明宫,斩获一众罪臣,赢取声望。

  隆基,你若不来,便再无机会……

  “永安?!”忽然一个大力将我扯下石凳,始终压下的血腥猛地涌上,一口腥甜猛地喷出来。单这两字,就已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巨大的眩晕感,充斥着每一寸神经,我只知道被人抱住,却再也说不出话。

  “永安……”李隆基的声音就在耳边,“永安……永安……”

  只要一句话,只要一句话。

  可越是急越心跳的极速,手腕被攥的生疼,像是要生生掐断一样的疼。他还是这么不知轻重呵,当初我为他跪在王寰殿前,也是被他生生拽到膝盖尽伤……很多很多念头,断断续续地略过,再也连不到一起,就在手腕上的力道尽去时,终是没了知觉。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成器。

  他上身衣物已被脱下,尽是纵横的经年旧伤,还有不少很深的新伤。我只这么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只将视线移到他脸上,太熟悉的脸,从微蹙的眉心,到鼻梁,再到泛白的唇……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可却记不起是在那里。

  我只知道是他,就觉得浑身都不痛了,很快走过去,握住他在一侧的手。

  他微微颤了下手臂,并没有睁眼,缓缓反手,轻握住我的手。

  这么个细微的动作,我已哽咽出声,痛的发抖。

  如果十年前我没有擅自将手放在他手上,又哪来这么多牵绊,这么多的无能为力。

  ……

  不对不对,我和成器已经成亲了,绝非是现在这个景况。

  我有嗣恭和念安,会甜甜唤我的娘亲的嗣恭和念安……

  “永安。”很清淡的声音在唤我,如同在证实我的念头,眼前的一切早已过去……像是要挣脱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我猛地用力伸手,终于看到了一丝光线。朦胧中阳光刺目,这是大明宫?不对,是太平的公主府。

  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我,竟是衣襟沾血的沈秋:“你这口血,喷了我一身一脸,当年救下那个剖心的壮士,都还没这么láng狈。”我听他的话语轻巧,可是那眼底的哀伤却难掩,他应该是用尽了法子才唤醒我,可太平赐毒,又岂会如此简单?

  我压下心中纷杂,不敢再耽搁,只是用眼睛到处找着李隆基。

  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仍在他怀里,那双凤眸已通红,竟没了往昔神采。

  “陛下……”我哑着声音开口,他立刻接了话,“我知道,韦后和裹儿毒杀三叔,我早就知道,永安你不要再说话了……”他哽住声音,猛地扭过头去。

  我看他偷擦了眼角,不禁取笑他:“一个哭的男人,如何,能做皇帝。”

  他回过头来看我,眼中竟是寸寸悲凉,说不出一句话。

  我动了下手指,感觉他仍握着我的腕子,不禁心中亦是酸楚:“隆基,我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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