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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74)

  他怔怔看我,我蹙眉,又动了下手腕。

  他这才恍然,忙从我腰上解下香囊,看我紧盯着他的手,马上又心领神会地打开香囊,摸出一张折好的字笺,又回头看我。

  我颔首,示意他打开。

  来之前早已提笔圈下的密令,就在这张字笺上,我早已做了准备,若是实在挨不住了一定要紧攥住这香囊,让他在看到我尸首时也看到这个香囊。

  以李隆基的才智,看到兄长的字迹,又看到我用朱笔圈下的字,怎会猜不到?

  幸甚,他当真是来了。

  他慢慢打开那张字笺,看着那行子字,竟是猛地僵住。

  “这是,你大哥亲笔字迹,”我慢慢地缓着胸口的气息,努力让自己说完这番话,“中间圈了一个‘念’字,这就是兵符密令,宫中成器的心腹见令如见人。隆基,”我反手握住他的手,“速去夺宫,你父王这一脉身家xing命,武家人的xing命,我都jiāo给你了。”

  韦后既敢弑君,又怎会在宫中没有安排。

  太平少年出嫁,势力大多在大明宫外,她口中所说的三成变数即是宫中内应。李隆基只要有这内应,就有机会抢在太平之前入宫,斩杀妖后!

  而这之后,李隆基是否能放过我们,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李隆基呆呆看着那字条,过了许久才小心折好,将我放在一侧太平的卧榻上,轻用手背碰了下我的脸,柔声道:“大哥的字我认得,在来俊臣冤狱案的前后,他笔锋细微处已有改变。永安,”他的神色出奇的感伤,“我只知他爱你至深,却未料他在那时,就已给了你如此承诺。我比他,差的太远。”

  听他提起成器,我心中一软,微微笑起来,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无论是在何处,我都始终带着这张字笺。那早已刻入骨中的字迹,触笔的力道却极重,只有短短十六个字:

  不怕念起,唯恐觉迟,既已执手,此生不负。

  ——————————————————————————

  中宗bào崩,韦后临朝称制。

  韦后密不发丧,次日始召诸宰相入禁中,征诸府兵五万人驻京城。李隆基以密令越重兵开启宫门,抢在太平之前入宫,却未斩杀韦后,反倒畅谈整日,只笑言愿拥立中宗幼子为帝。

  韦后既怕又喜,欣然应承。

  不日,中宗幼子重茂即皇帝位,尊韦后为皇太后,摄理政事。

  我百般疑惑,却不知那日究竟又发生何事,让李隆基做此决定。夏至替我喂水时,沈秋负手立于chuáng边,笑道:“若她安心待在后宫便罢了,竟想学什么临朝听政。如今朝中怨声不断,民间却早已有了什么毒杀先帝的传闻,当真是人神共愤了。”

  我躺在chuáng上,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听沈秋说到这些时,终于恍若梦醒。他手握能杀人的密令,却仅是诱使韦后做出了临朝听政的蠢事……我微微笑了笑,对沈秋道:“快了,他的刀就架在韦氏脖颈间,只消动一动手,便是不世之功。”

  如今大明宫完全在他手中。

  只消在最适合的时,做场诛杀妖后的戏,赢取天下民心。

  数日后,在这滔天的流言中,临淄王李隆基与薛崇简以万骑兵攻玄武门,诛杀韦氏。

  二十四日,相王李旦即皇帝位,是为睿宗,改元景云。

  父皇登基后,三日内自宫中来了数道旨意,均要立成器为皇太子。

  却因府中无人接旨而一再耽搁。

  我始终在生死边沿,时而清醒,时而又沉沉睡去。每每睁眼看到的都是沈秋捏着银针,到最后都觉得好笑,轻声道:“你如今并非御医,这般衣不解带侍奉左右,成器又远在千里之外,当真不怕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沈秋哭笑不得,道:“当年我身为尚衣局的妙手神医,却每每深夜入你寝房,若有闲言碎语早该有了,此时老了,皮糙ròu厚,早已不怕了。”

  我抿唇笑著,刚想说什么,他又添了一句:“陛下登基后,李成器大军连战连捷,如今已班师回朝,似乎已不是千里之外了。”我心头一跳,欣喜看他,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搅得又是一阵心悸,渐喘不上气来。

  他蹙眉,猛地刺向我几个xué道,轻捻针道:“勿喜勿悲,否则就是我师父从坟里出来,也救不下你了。”我顺着他的话,闭了会儿眼,才悠悠一叹:“我是否还能等到他回来?”四下里安静的出奇,他竟没有答我这句话。

  连沈秋都不敢开口,怕真是无望了。

  我暗叹口气,若非那日李隆基将沈秋带去,我早已是huáng泉路上一孤魂,何必如此贪心?我睁眼看他,道:“我可能下地走走?提笔写几个字?”沈秋摇头一笑:“你要假冒李成器的字,去舍掉这个太子位?”

  我也笑,轻点了下头。

  他立刻吩咐一侧的夏至准备墨笔,亲自和冬阳将我扶到书案边。

  虽然这是李成器的决定,可当笔触到纸上时,心头却袭上了一阵酸楚。犹豫良久,方才落笔:“储副者,天下之公器也,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若失其时,海内失望,非社稷之福,臣今敢以死请。三郎诛韦氏,平祸乱,弘不世之功,当为储副……”

  终章

  二十七日,帝长子李成器固让再三,睿宗终立李隆基为皇太子。

  婉儿的死,我是在李成器归来才得知。

  那日李隆基入宫诛杀韦后,婉儿率众宫女出迎,甚至拿出先帝‘遗诏’来拥立李隆基,只可惜,那日入宫的是隆基……有风chuī过,卷起土坟上的灰烬,渐露出了半角纸,惟剩潦糙的‘梦佳期’三字。

  张九龄还是来了。

  我蹲下身子,捡起那仅剩的三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qíng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冷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的这首诗一经流传出,轻易斩获长安城中无数贵女的芳心,只可惜无人知道他是为谁所作,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相知相惜,终会掩埋在日日月月中,再无人记得。

  我回头看李成器:“百年后这首诗还在,可又有谁能猜到他是为谁所作?”李成器但笑不语,只是那么看着我。

  自那日他归返便是如此,不悲不喜,只是把我整个抱起来,静看着我不说话。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看着婉儿的土坟,轻声道:“当年我与隆基争吵时,曾说过倘若有一日在家人xing命和婉儿之间选,我一定会舍掉婉儿。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话,她真就是因我而丧命。”

  若是太平先诛韦后,必不会伤及婉儿xing命。

  可就是我和李成器,成全李隆基的同时,却也将婉儿推到了李隆基剑下。

  “永安,”他将我揽入怀中,柔声道,“你忘了沈秋说的,勿喜勿悲了?”我嗯了声,无奈道:“他还说过,我等不到你回来就会……”李成器的手忽然一紧,攥得我生疼,我只好告饶:“疼……”他立刻松了手,却未再说一句话。

  过了很久,我才敢仰头去看他:“成器,我若离世,我的父王、武家,还有我们的儿女,都要托付给你了。唯有你在,玄武门才不会再有李家鲜血。”

  沈秋竭尽全力,一日日为我续命,可剧毒难去,终归会有油尽灯枯之时。

  如今李隆基已是太子,若不出所料,三年内必会登基为帝。太平如今已是案上鱼ròu,这天下间唯一能牵制李隆基的,只剩他了。

  成器雄兵在握,又有富可敌国的王元宝相助,即便是李隆基称帝,也只能退让三分。

  天下江山,他虽无意再争,却可在有生之年制衡皇权,换得李家子孙真正的太平。

  那双眼蒙了层很淡的水光,微微泛着红,我伸手碰了下他的眼角,竟微微有些湿意:“十几岁就已名扬天下的永平郡王,二十几岁就已领兵大破突厥的寿chūn郡王,数月前方才让出太子位的皇长子,我的夫君李成器,怎能如此不堪一击?”

  话音未落,他却忽然低下头,深吻住我。

  我闭上眼,努力迎上他,不去留意十步外的数百亲兵。

  过了许久,他才在我耳边轻叹了一声,很轻地说了句话:“若称帝,江山与共,若落败,生死不弃。永安你还记得这句话吗?”我嗯了声,睁开眼看他:“你总喜欢拿这种话诓我,我又怎会不记得?”李成器嘴边仍有着笑意:“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敢,你若敢做什么‘生死不弃’的事,我来生一定改嫁。”他讶然一笑:“若依本王看,来生你仍会早早倾心于我,如同此生。”

  我哑然看他,只觉得指尖都有些发烫了,却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愿:“此生我是武家贵女,虽享尽富贵荣华,却也历经生死劫难,倘若真有来生,倒宁愿生在和乐热闹的百姓之家。”他笑著颔首:“那本王就挑担贩菜。”我一时啼笑皆非:“罢了,你还是风流天下的好,如此才是李成器。”他扬眉:“好。”我越发笑得自得:“独宠?”他不置可否:“独宠。”

  细碎的低语,在这山间古木中飘散。

  太长久的等待,我们都等待了太久。

  从他尚是个废太子时,我就已决心要保他助他。那时的我仅是个有名无权的武家贵女,眼见他丧母、下狱,却只能偷偷哭不敢、不能做出任何事,唯恐牵连父王;就连与他之间的承诺也不敢坚守,唯恐被皇姑祖母发现引来杀身大祸,只能亲自叩请与他的亲弟成婚……多少次遥遥相望,以为此生无缘,却终是走到他身边。

  可我想做的不止是相守。

  只可惜我与他,都不是能狠下心的人。

  到最后我才伸手搂住他,轻声道:“当年在御花园中,你对我念出那句‘一抔之土未gān,六尺之孤何托’,我就已明白了你心中的不甘不愿。我从未料到竟会亲自替你请辞太子位,成器,抱歉,你的盛世永安,我难以成全。”

  他笑著,望着艳阳下的长安城:“你已经做到了,我一直想要的。”

  我不解看他。那双眼睛在日光下,渐退散了所有杀戮决伐,竟恍如当年初见般清澈如水,只是如此静看着我,许久后才柔声道:

  “盛世,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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