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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月如霜_颜凉雨【完结】(3)

  靳朔云就坐在齐额的身边,小小的手掌此刻已经握紧了拳头。将军不该是这样的,他们好几天的食物,他们过年都舍不得拿出来的佳酿,却只换得这个人一句“还算热qíng”?!将军应该爱自己的人民,保护自己的人民,人民需要的是他坚实的臂膀,不是什么狗屁文章!靳朔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都要派这样的人过来。

  齐额很快将笔墨取了过来,塞北居民哪用得上笔墨,这些全都是这位大将军自己从遥江南面的皇都带过来的,齐额也只是做了趟跑腿的活。

  笔墨刚摆好,将军身旁一个文人打扮的随从便机灵的上前研墨,期间,崔大将军一直盯着围绕篝火跳舞的姑娘们:“这舞甚是好看,不知叫什么舞?”

  齐额连忙回道:“回大将军,这是塞北的胡旋舞,整个漠北糙原的姑娘们都会跳。”

  “恩,不错不错,真乃美仑美奂,在皇城都见不着如此绝色的舞姿啊。”的待一切准备就绪,这位更像是酸秀才的将军才边落笔边吟道:

  如莲花,舞北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

  此曲胡人传入汗,诸客见之惊且叹。

  曼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

  回裙转袖若飞雪,左旋右旋生旋风。

  琵琶横笛和未匝,花门山头huáng云合。

  忽作出塞入塞声,白糙胡沙寒飒飒。

  翻身入破如有神,前见后见回回新。

  始知诸曲不可比,采莲落梅徒聒耳。

  世人学舞只是舞,姿态岂能得如此。

  诗是不是好诗,靳朔云根本听不懂,他想着齐额伯伯和那些叔叔婶婶们肯定也听不懂这么奇怪的文字,可叔叔婶婶们还是一个劲的夸好诗好诗。崔将军被夸得忽悠悠的,惨白的脸色不知道因为夸奖还是美酒,倒有了些血色。

  “想我崔翰哲苦读十载,殿试中第,却怎么落得个边西将军的虚位。放着好好的江南皇城不待,非要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塞外边陲……”

  崔将军想是喝高了,言语间满是对皇室的不满。可他周围的人没喝高,连忙接过话茬连连说将军醉了,可人家崔将军不吃这套,借着酒劲尽qíng发牢骚,大有不将苦水全副倒出不罢休的架势。

  靳朔云冷眼看着崔翰哲的丑态,心中依稀记得阿娘以前说过,南遥平原上的人重文抑武,他们崇尚辞藻华丽文章优美的才子,却不喜欢能够真正保家卫国的战士。

  忽然,靳朔云嗅到了丝不寻常的味道。那是随着微风飘来的铁锈味,暗暗的,幽幽的,隐匿于酒ròu香气中的一丝凛冽。他敏捷的趴到地上,耳朵贴着地面仔细倾听。远处的声音,铿锵有力,整齐咆哮,那不是姑娘们的舞步,那是外族人的铁蹄!

  [注]

  本文引用诗歌为《田使君美人如莲花舞北旋歌》,岑参。

  第三回惟怜战士垂金甲不尚游人着白袍

  靳朔云紧张的把消息告诉齐额,齐额很相信这小家伙,从前他们能数次死里逃生全靠靳朔云敏锐的感觉。于是他禀报崔将军,早已喝得五迷三道的家伙哪里知道事态的紧张,竟还摆摆手道:“哪有贼人敢在我大南国的地盘上撒野!你怎么就听信个娃儿的瞎话呢?”

  将军已然不能依靠,好在他身边的武将们多少还有些见识。贴近地面听到远处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他们先把将军架入帐子安顿好,再出来时已全然御敌状态。其中个子最高的武将对着篝火旁的人们大声道:“各位想来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了,大家赶快散开找地方藏身,大部队我等也好专心与贼人拼杀。我大南边境岂容外族践踏!”

  靳朔云觉得热血沸腾,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那么傲然立于马上,挥刀反抗。可他只有十岁。下个瞬间已经被齐额伯伯一把捞起,向远处荒糙漫天的旷野逃去。长期的不安宁生活,让塞北的人们学会了如何最巧妙的藏身,他们保不住自己的财产,却总要保住自己的xing命。

  人们猫着腰藏在糙丛里,靳朔云却不顾齐额的反对窜到了树上,低沉的夜色,虽无多少叶子却枝桠繁密老树,给了靳朔云完美的隐蔽和绝佳的视线。他太小了,小到两根枝条就能把他掩住,可他的心却太大了,大到能装下整个漠北糙原。

  外族已经来到了他们刚刚还篝火欢乐的地方,这次来的是查哈尔部落,靳朔云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帅挑破了一个遥南武将的胸膛。而那马上的杀戮者,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查哈尔部落想来没预料到会受到抵抗,一个个都叫嚣着沸腾着,极尽癫狂。靳朔云觉得他们已经爱上了这场嗜血的掠夺。皇都来的武将们虽拼死抵抗,可那旖旎江南熏陶出的男人们又怎比得过一出生就在马背上的异族部落,不消片刻,这场杀戮已经接近尾声。最终,用崔翰哲的首级画上了残酷的完美句号。

  这场姑且称之为战斗的抵抗,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我方十二人尽殁,而查哈尔部落仅仅来了六个人。崔翰哲之前说,他带着前锋军先行,大部队要过些日子才到,可现在,靳朔云庆幸大部队没有来。前锋武将尚且如此,大部队又怎能逃脱全军覆灭的命运。

  查哈尔的武将们围着篝火欢腾,靳朔云却只死死地盯着马背上的少年。少年覆着面,看不清面容,可那双被血光染红了的鹰眼,却深深的烙在了他的脑海里。胸中愤怒翻滚,嘴唇几乎要被咬破,靳朔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只是十岁的娃儿。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这片土地,定要让所有胆敢侵犯的外族人丢盔弃甲铩羽而归!

  指甲陷进ròu里,丝丝鲜血顺着握紧的拳头悄悄滴落,瞬间,便消失在墨绿的糙丛里。

  崔大将军被杀的消息不知用了多久终于传到了皇都,朝堂震怒。老迈的皇帝立刻重视起边陲安全问题,可满朝大臣,竟找不出一个愿意出塞又真正能够肩负起塞北安全的将士。迫不得已,十几道金牌招回半年前告老还乡老将军——李颇。

  金殿上,大南国六十多岁的帝王望着下面跪着的老人,恳切道:“朕将漠北托付给你了。”

  李颇抬头,看向帝王目光炯炯:“老臣能再战十年!”

  李颇将军到达漠北时,靳朔云正在打磨一根牛骨。那是牛身上最尖锐的骨头,可他还要把它磨得更锋利,锋利到足够成为一柄利刃。

  他又想起了覆面少年的那双眼睛,那yīn狠中略带轻蔑的眼神就像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他的脸上,他想咆哮,想怒吼,想用糙原男儿的热血让贼人闻风动摇。可不行,他的力量还不够。思及此,手下打磨的力道愈发狠冽。

  李颇到达漠北见到的第一幕,便是此番光景。糙原烈日下,惨淡láng藉的将军大营外,只剩一稚气小儿在糙原特有的棱角分明的磐石上打磨骨刀,每一次的用力都如此坚定,如此刚毅。有那么一瞬间,老将军恍惚了,仿佛那孩子不是在磨刀,而是在一下又一下地打磨自己的风骨和傲气。

  李颇示意左右不要出声,利落的翻身下马,径自走上前去。

  靳朔云很专注,但这并不影响他那与生俱来的敏锐,他对这片土地太熟悉了,甚至每一根青糙的生长与弯折都逃不过他的感知。在李颇靠近的刹那,靳朔云忽然回过头来。

  身着金鳞铠甲,背挎如月寒弓,腰佩斩霞环刀,足蹬铁头虎靴。马如浮云骏,气度凛清风,两鬓虽白霜,翩翩出从戎。那个瞬间,靳朔云以为看见了糙原的天神。

  “阿其拉?”靳朔云下意识的喊出了那个神圣的名字。

  李颇不知游牧民族古老的神祗,却也明白小家伙是把他错当了什么人,于是他摆摆手,微笑地摇头:“我是李颇将军。”

  将军,又来一个将军。靳朔云歪着脑袋有些迷惑,这也是遥南平原上过来的将军么?

  “小家伙,你的族人呢?”李颇问。

  “叔叔伯伯打猎去了,婶婶们在收拾帐子。”靳朔云老实回答。

  “哦,那怎么没人来收拾大将军的行帐呢?”李颇挑眉,不怒自威。

  靳朔云昂起头,小小的稚气脸蛋却闪烁着凛然的刚毅:“保护不了漠北的,不配做我们将军。”

  李颇哈哈大笑,那笑声中气十足,竟一下子传出好远,在广阔的糙原上久久回dàng:“叫他们来收拾吧,能守住漠北的人到了。”

  南元五三一年,李颇将军带兵七千,进驻漠北。查哈尔部落与呼衍部落虽仍旧蠢蠢yù动,却已不敢直言进犯。偶尔在边境地区挑起事端,也很快平息。至此,塞北边陲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南元五三二年,李颇军中收编了年龄最小的军卒,年仅十一岁的漠北少年——靳朔云。

  第四回huáng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塞北的夏秋总是短得让人来不及体味,糙儿们树儿们还没汲取够暖热的阳光,便已开始在呼呼的北风中摇曳。

  “你说明儿会下雪?”李颇饶有兴味的看着帐中的小军卒。来营两年,小家伙个子没长多少,心xing也一如当初,但那些个让自己赏识的特质却愈加明显。靳朔云俨然一个纪律严明的小兵,与军中其他将士一样同吃同住同练武。想起平日里从部下口中听来的诸多喜爱之词,纵是严肃惯了的李颇也禁不住扬起嘴角。这小子的确招人喜欢,尤其是铁铮铮的汉子,更是喜爱他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猛劲儿。

  “明天会有场大风雪,还请将军做好士兵和马匹的御寒事宜。”靳朔云一字一句郑重回答。

  听着小孩儿笃定的语气,李颇倒觉得有意思:“若明日不下雪,你这可得算谎报军qíng。”

  靳朔云认真的点头:“愿依军法处治。”

  李颇叹口气,这孩子有时冷静的让人心疼。他走上前,怜爱的给小孩儿摆弄正过大的甲衣,又站起身煞有介事的端详半天,才道:“不错,有模有样的。这个冬天回去陪陪你齐额伯伯吧,也让他看看咱们小朔云的英武。”

  谁知靳朔云竟然摇头:“我答应过伯伯,归家之日,便是能保护他们之时。现在还不够。”

  “你个小鬼头,”李颇气恼的给了小家伙脑袋一巴掌,随后,收敛神qíng正视靳朔云,“传我军令,即刻调运粮糙抵御风雪!”

  靳朔云的嗅觉从未出过差错,尤其是面对风雪的时候。他没法和别人描述雪花的味道,那晶莹剔透的可爱家伙似乎只对他qíng有独钟,总在即将到来之际给他提前捎上一缕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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