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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复仇_时镜【完结+番外】(21)

  他端起酒尊,站起来,声音还是惯常的没有起伏:“张汤自罚一杯。”

  李陵瘪瘪嘴,“老张你这死人脸怕是好不了了。”

  刘彻又一下笑出声来,却不去看张汤了,而是颇为好奇地看向桑弘羊:“老桑你向来是跟老张一样的,有什么事qíng都是办得妥妥当当,怎么今日说好了时辰,你却姗姗来迟?”

  桑弘羊摇头苦笑:“九哥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破毛病,一闻到酒香就走不动了。”

  “我宫里的酒难道还比不得那街头巷尾的吗?你要美酒尽管到这宫里来——”刘彻笑道,言语之间却是随意极了,这周围都是他的心腹,说起话来也不必顾忌。

  他们在与匈奴有隙之际饮酒,如此不放在眼里,也能让窦家的势力松松劲儿。

  郭舍人向来是这宫里对小道消息最明白的人,桑弘羊爱酒人人皆知,他嘿嘿一笑,转到桑弘羊背后去:“我说啊,你该不会是又去那酒肆跟老板要酒啦吧?”

  果然是什么小道消息他都知道,桑弘羊苦笑,摸摸鼻子,他算是这几人当中最不得武帝重用的一个,毕竟现在还没有用武之地。他叹气:“我原本看着要跟老板把酒坛子磨下来了,谁知道今日去看,酒肆竟然换了主人了。”

  “哈哈哈……”灌夫一下大大咧咧笑起来,“那你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

  桑弘羊这心里苦啊,给自己斟了酒,“谁说不是呢,这主人还是位夫人,她大约知道那乌程若下酒的事qíng,却与我说,让我开张时再去看看。”

  “是位夫人?那老桑你如此英俊,一表人才,风流长安,直接——美男计!”郭舍人不靠谱地一推他肩膀,这句话却把桑弘羊吓了一跳。

  他连忙摆手:“郭舍人勿要胡言!这话可说不得……”

  上首位刘彻大笑起来,抚掌道:“瞧把你吓的,不过我倒是觉得老郭说得不错,你这样的美男子,向一位夫人要一坛酒,她竟然不给,要你下次去看,这莫非是——”

  这陛下胡言起来也够呛,桑弘羊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

  张汤手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刘彻一听,转过来看到张汤那一本正经的表qíng,顿时无力:“老张,这私下场合,开开玩笑又怎么了?”

  “陛下注意言行。”死板的张汤只有这一句,可是一低头却是悄悄弯了弯唇角。

  张汤的乐趣,向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

  一场酒席完毕,众人都带了些醉意,张汤也准备走,却被刘彻叫住了:“张汤留下,我有事问你。”

  其他人没理会,直接走了。

  只有桑弘羊觉得刘彻表qíng有异,多看了一眼,他心思灵巧,此刻却也不懂到底是什么事qíng,最终还是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殿中热闹散尽,一下就显得冷落起来,刘彻将樽中残酒饮尽,之前的笑容却已经被冰冷取代。

  张汤弯身一礼:“陛下留张汤可是有事jiāo代?”

  刘彻看着已经空了的酒尊,忽然随手一扔,任由那酒尊落在案上,滚了几圈,声音颇大,他无qíng无感,问道:“是你为陈皇后扶灵的吧?”

  ☆、第二十章旧时意

  张汤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他不敢抬头看刘彻的表qíng,只是看着自己的脚下,完全无法揣度刘彻此刻的心思。

  他问,是你为陈皇后扶灵的吗?

  陈皇后。

  明明他是以翁主之礼下葬了陈阿娇,此刻却称之为“陈皇后”……

  克制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心,张汤不去考虑刘彻突然问起这件事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只是这样突然想起来一问,他平静地回道:“是。”

  只有这样的一个字,也不会让刘彻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张汤忽然厌恶极了此刻的自己,心中藏有秘密,竟然只能低着头,因为害怕被人窥破。也许,去救了陈阿娇就是一种错误吧?

  而他面前的帝王,却仰起头,看宫殿:“四十九日了吧……”

  张汤不明白,抬头一看,却只看到年轻的帝王抬起手,手指压住自己的眼角,像是在qiáng行压抑着什么一般。

  四十九,陈阿娇离世四十九了。

  可是陈阿娇死了,乔氏还活着。

  只是张汤不可能告诉自己眼前这男人——刘彻,大汉的皇。

  刘彻站起来,往昔的记忆,在这个时候忽然全部涌了上来,外面是青天白日,天气很好,虽然还是寒风阵阵,可是看着是清朗秀丽的,宫墙垂柳,那一级一级的台阶,那些恭敬地站立在那里的宫人们……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有这一切就足够了,只是午夜梦回时分,想起来的竟然全是那四个字——金屋藏娇。

  终究是他负了她一生。

  “随我去灞陵,看看她吧。”

  年轻的帝王走下来,宽大的衣袍对着那迎面而来的风,一下舞动起来,一张俊朗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沧桑得厉害。

  张汤却惊讶于自己此刻无qíng的状态,他看着刘彻站在殿门口那背影,静静应了一声。

  他在去灞陵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自己被发现的可能xing,刘彻会不会下墓室去查看?会不会发现棺中空空如也?

  作为jīng明的帝王,他心怀壮志,同时也要dòng悉下qíng,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才让自己一起去灞陵呢?

  路上竟然飞起了小雪,刘彻的马跑累了,停了一小会儿,他举起马鞭,指着这天,唇边带笑,素来冷峻的脸竟然舔了几分柔和,“竟然下了雪。”

  张汤抬头看,天幕之下一片片的雪花落下来,迎面刮来的风都是冷的。

  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转眼竟然变了天。

  “陛下,风雪大了,不如——”

  “风雪大了,她会冷。”

  刘彻忽然这样冒了一句出来,只是转瞬又不说话了。

  这漫天细细的风雪,全砸落大地,身后的长安远了,前面的灞陵近了。

  张汤在后面骑着马,忽然指教挑唇摇头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陈阿娇还是笑刘彻,或者是……笑他自己。

  扬鞭跟上,他却不知道刘彻的心思。

  刘彻只是想起了,许多年前,他还小,跟阿娇在馆陶公主府外面的竹林里,看着落下来的雪花,他牵着她的衣袖让她看,可是阿娇却从他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袖,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让他把他手洗gān净。

  那个时候他哇地一声就哭了,馆陶公主赶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qíng,知道是阿娇惹出来的,还训斥了她一顿,可是她却臭着脸没理会。

  私下里没事了,她还yīn阳怪气地讽刺自己没大男子气概,碰着事儿就要拿出来说。

  从那以后他就不喜欢在人前示弱了,因为阿娇讨厌那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家伙。

  后来阿娇被馆陶公主带着来宫中,却遇到有宫人向他投毒,正巧被阿娇看出了破绽,他当时就想要闹,却被阿娇拉住了,他心里是很怕的,只是阿娇不怕。那个时候的陈阿娇,年纪虽然还小,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稳重。

  那宫人神色慌乱地端东西上来,却被阿娇斥退,她拿了银簪试毒,却是银簪发黑,他当时又恨又怕,他知道是谁要对自己下手,可是阿娇只是抱住了他,告诉他不要声张。她去捉来了一只猫,却将那毒药喂给了猫,然后立刻就哭了起来,宫人奇怪,上来查看,这才引出有人向他投毒一事。

  陈阿娇哭到景帝面前,说有人要害她的猫,那伤心yù绝的状态完全跟在刘彻面前不一样。

  景帝当时是什么反应,刘彻不清楚,只是在那之后不久,他就从胶东王变成了太子。

  回去之后他又去拉阿娇的袖子,想看看她的眼睛,她却已经没哭了,只是不说话,看着案上丰富的菜肴,脸上的表qíng很奇怪,沉郁极了。

  后来她埋了那只猫,还给它立了块牌子。

  两个人在猫的小坟堆面前蹲了很久,刘彻伸出手去戳她的脸,却被她伸手拍开,她说,别戳我,我伤心着呢。

  然后他说,没事儿,我以后送很多很多猫给你。

  阿娇却又不说话了。

  从那以后,原本很喜欢逗猫的陈阿娇再也不碰猫了,就算是看到也全当不见。

  后来呢……

  后来她浑忘了两个人之间的那些事qíng吧?

  刘彻看着眼前的灞陵,雪又小了,初冬时候下不怎么大,也就那么几片飞下来,落下来,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张汤,你会不会觉得帝王无qíng呢?”

  张汤坐在马上,牵着缰绳,没有回答。

  刘彻也没有追问,只是翻身下马,一路来到坟前,墓碑还是新的,地上飘着白纸,已经有了残破的表象。

  她虽是以翁主之礼下葬,这墓地却一点也不简单。单从墓室上来说,这不是翁主之礼,而是皇后之礼。

  本来这是不符合祖制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司马谈还是张汤,竟然都没有反对的,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可是他不能这么去想。

  他终究只是可悲的君王,要为这帝王霸业葬尽自己的qíng爱。

  如今,也只配在她陵前这么一站,甚至不敢多言一句,她到死怕也是不想看到自己的,他也不敢去见她。他负了她,他背弃了自己的真心和承诺。

  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她跌了一跤,xingqíng大变,他试图从她身上寻找往昔的记忆,可是时间越久也就越加烦躁。

  那不是他的阿娇。

  他的阿娇是聪明的,甚至应该说,她是睿智的,她沉稳大气,绝不会因为那些小事便勃然大怒,她若爱自己,也不会像是普通人那样争风吃醋,她在他眼中总归应该是独特的,所以当他发现他心目中的那个阿娇,或者说旧时的阿娇,在时光之中慢慢地消失远去,被时光打磨成了那种普通女子的庸俗之后,qíng爱也开始消减。

  只是在她离开的那几天,他总是梦见以往相处的场景,也梦见这么多年以来,那个刁蛮骄纵、完全没有大家闺秀气质的阿娇,他在默许卫子夫送她鸩酒的时候,告诉自己:此娇非彼娇,既然已经不能在她身上寻到旧日的影子,江山美人,总归要有抉择,所以他亲手埋葬自己最后的念想,让残酷成就霸业。

  可那都是借口,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终究还是一个字:负。

  辜负的负,负心的负。

  无数次问,如果被鸩杀的阿娇是旧日的阿娇,他到底会如何,他隐约知道自己的答案,却从来不敢真的假设那种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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