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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_时镜【完结+番外】(387)

  好算计,好算计……

  连胤禛这样的心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大人果真胆大包天,又有空前绝后之智计……”

  他到底算计了多久,才能织成如今一张大网?

  可想而知,雍正若大行而去,下面指不定有多少官员要拍手称快,只因为他是阎王爷,是煞星……

  当皇帝,其实也很累。

  事到如今,竟然只余下悲凉,可他最不能饶者,依旧是顾怀袖。

  “朕待你不薄……”

  顾怀袖端端正正地跪着:“奴才亦如昔日,对万岁爷忠心耿耿。”

  “你不过是朕养的一条狗!”

  胤禛寒声讥讽,可颜色嫣红的血却从他唇边滑落,又落在他按着心口的手背上,落下来的时候,像是一柄剑。

  顾怀袖缓缓闭眼,却道:“奴才跟着万岁爷,为您手染血腥,杀戮无数,您这一辈子薄qíng寡义,遂有今日;奴才亦心狠手辣,余生将在愧疚与忏悔之中度过。”

  磕头下去,额头碰着前面冰冷的地面,顾怀袖陡然觉出一种莫名的悲怆来。

  为着胤禛的命运,为着莫测的天威,为着她这飘摇沉浮的跌宕大半生……

  她伏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似乎才恢复力气,手指骨节发白,撑起身子来。

  这一刻,张廷玉亦感同身受。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细密的纹路,也似乎看着上面无数的鲜血。

  权力,野心,掌控……

  种种种种的yù望,贯穿着他一辈子,从开始,到结束。

  张廷玉不知道晚年会是什么模样,可他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窗外似乎阳chūn白雪,窗内只阎罗地狱。

  没有谁是好人,没有谁能得好报。

  此生不报,或报来生。

  此人不报,或报子孙。

  焉知沈取之憾,非他作恶太多?

  皇宫大内,宫门道道,圆明园中,雪色渐消。

  胤禛抿紧苍白的唇,煞气凛冽地看着她,看着自己养了多少年,也没养熟的一条狗。

  “为帝王者,无qíng。朕,乃天子。”

  “您不是天子,您是ròu体凡胎,奴才是您一条狗,您也不过是条狗。”

  顾怀袖曾对胤禛说过一样的话,她睫毛颤了颤,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跪在地上,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天边已染了血红,瑰丽云霞带着灿烂的光华在紫禁城上空,像是笼罩千百年不散的yīn影,高高在上地俯视。

  皇天后土,凡天下之凡夫俗子,芸芸众生,不过蝼蚁。

  终身碌碌也好,权倾一时也罢,到死终归了huáng土。

  胤禛死死盯着她,紧紧攥着佛珠。

  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顾三跪在他面前,卑微得像是尘埃:“您是好皇帝。顾三才是您的一条狗,您养了奴才三十七年,奴才给四爷叫一声儿……”

  “汪。”

  声音哽咽,顷刻间已泪流满面,

  她眼帘一垂,再磕头下去。

  佛珠从那执掌天下的手掌之中颓然落地,溅起一阵微尘,在摇曳的夕阳艳影里飞舞起来,转瞬泯灭。

  前面那九五座上人,终是溘然垂眸,已没了声息。

  朕乃天下,你只是朕养的一条狗。

  奴才给四爷叫一声儿。

  汪。

  人与畜生,有何区别?

  奴才是一条狗,您也不过是一条狗。

  汪。

  天下苍生,莫不如此。

  冰冷的地面,顾怀袖额头靠在上面,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知道张廷玉就站在她旁边,可她累得不想抬头,也不想起身。

  脊背挺直了一辈子,却几乎在这最后的一刹那被压折。

  她像是一条鱼,大张着嘴,哭出来却没有声音,撕心裂肺一样。

  为着她这三十七年的奴才,跪下的尊严和被她抛却的良知和善念,也为着葬身于龙椅上的四爷,为着所有所有yīn惨的压抑……

  她也是凶手。

  她与张廷玉一起谋杀皇权。

  张廷玉死后,将配享太庙,青史留名。

  不会有人知道他手染血腥、杀戮无数,也不会有人知道他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更不会有人知道——

  这三朝元老,谋杀两代帝皇!

  紫禁城上空盘旋着那巨大的yīn影,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在所有人的心底下,在皇宫大内的宝座的yīn影后面,在所有皇帝的脖子上!

  在张廷玉的手心里。

  他一手建立了军机处,把九五,变成上阳。

  他亲手扼住这一片yīn影的咽喉,这两千年不死的怪物,放到最高处,又站在它qiáng大的yīn影背后,注视着它在上阳之数的天命之中,逐日消亡……

  成也,张廷玉。

  败也,张廷玉。

  夕阳西下。

  紫禁城朱红色的大门,在沉沉暮色四合之中,缓缓闭拢。

  一个辉煌的时代,一个腐朽的时代,一个属于大清王朝的盛世,在日落紫禁城拉长的yīn影里……

  轰然,落幕!

  盛世繁华原一纸。

  抛去,是非成败转头空。

  补记墓志铭

  雍正皇帝大行,诸朝臣见证之下取正大光明匾额后建储匣,而后着人去内务府取当初密封的诏书。

  头一道圣旨,传位于四皇子弘历;第二道圣旨封三大辅政大臣,并因《圣祖仁皇帝实录》之功使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入太庙,享万世香火。

  众臣在重重重兵把守之下,于圆明园正大光明大殿之下叩拜新帝,战战兢兢者有,欣喜若狂者有,哀戚满面者有……

  众生百态,悉入张廷玉眼底。

  他只漠然转头回首,在血色残阳笼罩之下,踏出宫门,像是他当年高中状元自紫禁正门而出一样,也像是他当年拉着顾怀袖沾满鲜血的手掌出来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幻想着这一日。

  然而真正等着达成了,又觉得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张廷玉,保和殿大学士,军机大臣,人道一声“张相”。

  他这一只手,何尝不宰执天下?

  然而就像是所有的皇帝一样,他们到了那一张龙椅上也不过是永恒的孤独,张廷玉回头这样想想,他拥有的东西似乎也不那么多。

  上前去拉着顾怀袖的手,与她一道缓步而出,像是许多年站在紫禁城厚重的yīn影之下回望一眼,有一种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恍然之感。

  回首,已是半世艰辛。

  顾怀袖似乎在想什么事qíng,他们从长安街过来,一路看着快马驰报皇上大行的消息,每个人的脸上都透出一种难言的错愕,紧接着又变成那种十分刻意的伤悲。

  这种悲切,从顾怀袖的心里渐渐散发出来。

  她拽住了张廷玉的手指,嗓音沙哑地问他:“以后呢……”

  张廷玉沉默了许久,回头来,站定,手指从她鬓边霜白的发上抚过去,指腹间触及了几分冰雪颜色与冰雪温度,让他那已经布着皱纹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将她头上华贵的珠翠摘下,而后扔在地上,点翠牡丹银簪花,白玉如玉锦瑟横钗,红珊瑚耳坠……

  一件一件,全部扔在地上。

  他道:“先回家。”

  事qíng已经与顾怀袖所知的不一样了,不过知道或是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俨然昔日素面朝天模样,铅华褪尽,跟着张廷玉一路走回去的时候,只觉得从容镇定,一身轻缓。

  张府还是旧日模样,可山河已换了新主。

  新帝登基并没有七年前胤禛登基时候那样的艰难,也没有什么人反对,因为他的登基名正言顺,甚至其实也很少有人去追究皇帝的死因。

  事到如今,看着总觉得凄凉。

  张廷玉忙上忙下,顾怀袖却依偎在锦被里,抱着手炉,作了好几夜的噩梦。

  这一生,何尝不是一场噩梦?

  顾怀袖照镜子的时候,便看见美人如花而年华已老。

  黎明时分天还很暗,她坐在熹微的晨光里,听着外面或有或无的悲切的声音,想起自己这一辈子见过的那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他们每个人的面貌都从眼前划过,像是走马灯一样。

  闻说鄂尔泰、李卫、田文镜等人都来京城了,原本也是抵近述职的日子,倒正好赶上旧主的去日。

  在看见日头出来,照在她妆台前的时候,顾怀袖陡然生出一种回光返照之感。

  昨日夕阳已沉,今日之日可复为昨日之日?

  细密的象牙梳上,沾着一根白发,顾怀袖将白发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便想着年华从指间老去,一日一日。

  她微微的一笑,却觉得后半生如何,都无关紧要了。

  正如她在四爷驾崩前所言,她的余生都将在忏悔之中度过。

  张廷玉是否如此,谁也不清楚。

  新帝是个看似和善的人,年纪轻轻,还需要大臣们辅佐,不过因其早年曾得康熙爷的喜欢,所以格外聪慧。

  宝亲王弘历,如今的乾隆,甫一登基,便平凡了数桩冤案。

  从戴名世到钱名世……

  新帝声称断不该有文字狱之祸,且着令刑部受理由浙江总督李卫递上的一桩陈年旧案,是为康熙初年江南大盐商沈天甫反诗满门抄斩一案,乃为冤案,着令给沈家平凡。但雍正爷时候处理沈恙冤案,此人罪大恶极,冤过相抵,只许给沈家亡故者重修陵墓,以示新帝恩典。

  冤案平凡那一日,天气很好,李卫宣读了诏书,而后遣退众人,将圣旨递给沈取。

  沈取看了,也不过是直接扔进炉火之中:“人去万事空,当年的冤案,原本便是为帝者难容沈家势大,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误断,也不过是为皇帝背黑锅……”

  李卫默然无语,也并不说话,只看见年纪老迈的钟恒坐在一旁,看着手里的账本,鬓发斑白,目光之中透着一种难言的浑浊,仿佛无神。

  沈恙出事,而他随从之人近乎无事,钟恒现帮沈取打理着手里的事qíng,也算是能颐养天年。

  不敢上去拜见,李卫退走。

  离开万青会馆之后,他又经过了齐云斋。

  这齐云斋已经有许久了,历经有三朝,如今竟然摘了牌子。

  李卫叫人压了轿,他停下并非因为齐云斋如何,而是因为顾怀袖穿着一身素净的浅青色衣裳,站在齐云斋外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卫仿佛看见顾怀袖身前身侧还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隆科多,一副纨绔子弟模样,一个是年羹尧,略带几分英豪之气,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计策,几人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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