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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_时镜【完结+番外】(388)

  而后,李卫眼前一花,这场景又消失过去。

  站在齐云斋面前的,只有顾怀袖一个。

  不知不觉,李卫已经走上前去,哑着嗓音喊了一声“gān娘”。

  这里只有顾怀袖一个人了。

  她定定看着齐云斋堂中帘后,又看看被人取下来的匾额和拆走的木柜,默然无声。

  几个杂役有些不明白,看这妇人穿戴虽素净,却一望便知不是什么普通人,旁边更有一个穿着一品官服的青年男子站在旁边,恭恭敬敬喊gān娘,真真是要吓死个人。

  哪里来的大人物?

  有人小声嘀咕:“巧姑姑以前是宫里的宫女,伺候过那个时候皇后娘娘的,约莫是以前认识的人吧?”

  “嗐,巧娘都死了……”

  听见这些人的议论,顾怀袖似乎终于有些回过了神。

  她一抬手,李卫递过自己手臂去,让她搭上,便慢慢回转身。

  也不说话,顾怀袖抬头看看天,心里却永远只有那一日的夕阳艳影。

  曲终人散,宴席不再。

  上轿,李卫看外面轿帘落下了,才给旁边的轿夫打个手势,让他们先走。

  新皇与上一个主子不一样了,才一上来就废了先皇不少的条例,倒是军机处跟奏折制度都留了下来。不过朝堂上参劾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的折子也多了起来,毕竟前朝张廷玉给雍正爷办事,抄家灭族的事qíng做了不少,更有不知道多少昔日荣华富贵之人一朝衣衫褴褛,沦为阶下之囚。

  没有雍正的铁腕,新帝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法子来笼络人心。

  好在府库的亏空早已在雍正爷在位的时候,就被填补出来,更抄了一个昔日的沈铁算盘,国库充盈,竟然达到这几十年来最巅峰的状态。

  到底雍正是不是一个好皇帝,似乎只有留给历史来判断。

  然而……

  什么又是历史呢?

  历史,就是顾怀袖此时此刻所站的洪流,她一个人,被挟裹着浩浩汤汤地走,可实际她不过一只蝼蚁。

  张廷玉的日子并不怎么顺当,不过作为少有的几个三朝元老,连马齐也去后,他便成为文臣之首。

  昔日的熹妃如今成为了太后,也开始享受起尊荣来……

  天下,在经过雍正一朝的yīn惨之后,似乎一下走向了太平。

  可顾怀袖眼底,已然是日薄西山,回光返照。

  山河日下,总要留些最后的脸面。

  她与张廷玉,是在几年之后的一个早上离开的。

  京城张府不慎着了大火,一夜之间烧了个gāngān净净,雍正时候先皇曾说要赐予新宅院,可张廷玉没有受,便是旧府邸一只住到如今。

  张府着火前一日,张廷玉便递了折子乞休,乾隆留中不发。

  次日晚上,他一把火把张府烧了个gāngān净净,又递了折子,说是天降不祥之兆,微臣老病,乞归故里,安享晚年,乾隆再留中不发,并拨给新宅院。

  新府邸依旧在内城,张廷玉看着小皇帝心里不大痛快,再递了折子,便直接挂印走人。

  传闻那一日,先皇放在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诏书,就被张廷玉堂而皇之地放在了府门前,横在大门上,无一人敢上去叩门。

  张廷玉走得堂而皇之,大胆至极,可满朝文臣竟然没有一个敢吱声儿,便是连最愤世嫉俗的言官也不敢参劾张廷玉。

  他主持多科会试,桃李满天下不说,李卫等人也与他有过故旧,更别说早年其笔锋犀利堪比刀剑。

  翰林院如今还在张廷玉手里,前一阵参劾张廷玉的折子很多,可过不多久,那些参劾张廷玉的人就被翰林院清流连起来给参了。

  张廷玉的地位越是稳固,乾隆心里就越不舒坦,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只是张廷玉资格太老,地位太高,偏偏没人能动。

  若乾隆早早对张廷玉下手,反而会落得一个苛待前朝功臣的骂名,这不跟先皇一样了吗?所以乾隆也是颇为头疼。

  这一下倒好,张廷玉自己走了,虽然差点让乾隆气得叫人诛他九族,可最终还是考虑到张廷玉在朝中的门生,以及鄂尔泰的建议,索xing给了张廷玉恩典。

  李卫是张二夫人的gān儿子,可鄂尔泰却是先皇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乾隆并不知鄂尔泰也与顾怀袖有关。

  于是,张廷玉安然自运河而下,沿途商船繁盛如昔日,到铜陵之时又是秋将尽。

  桐城依稀昔日模样,三山环抱,风光秀美。

  顾怀袖懒懒倚在他身侧,看着车帘外龙眠山绵长起伏的曲线,薄薄的雾气将山林笼罩,升腾起来,淅淅沥沥的秋雨也下来了,一时宁静至极,只听得见哒哒的马蹄声。

  “你这三朝元老,杀了两代帝皇,我看现在那个也不是个心术正的……”

  “天下帝王,有几个心正?”

  张廷玉不大想管了,虽也动过将小皇帝掐死的心思,可未免也太惊世骇俗。

  他微微地一笑:“昔年父亲让路于我,如今该我让路给他们了……”

  说话间,马车已进了城。

  桐城秋雨连绵,张廷玉这边却与顾怀袖搬到了山上住一段时日,山居秋暝,格外清净。

  他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细细数各自半生的风云浮沉。

  就在一处小山头上,几间陋室,或捧书而读,或伐木制琴,或听松风,吟竹曲……

  但将那浮名,换过浅唱低吟,又觉野心到了顶,终又回归安静。

  皇帝坐拥过了江山,才觉得当江山不美;宰辅宰执过天下,方感到天下难治。

  张相人越老,看着却越多几分竹林隐士风流之趣,只靠窗雕着一片竹篾,神qíng专注。

  他似乎雕到什么要紧处,又渐渐停下,将手中的刻刀与满桌的竹屑都放下,略一敛袖,却朝着祖庙处去。

  一座座的墓碑,一篇篇的墓志铭。

  顾怀袖瞧见他身影,只将手里一本书放下,起身来到他案头前,便将那一片细如竹签的竹篾一捡。

  风chuī来,顾怀袖手心微冷,便将这一片篾条竹签放回案上。

  青翠的竹,山色微huáng,雾气笼罩,却是日暮。

  竹签上刻着一行苍劲浑厚小楷,静躺于案头。

  不忠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不贤难得糊涂人张公廷玉……

  之墓。

  ☆、第261章番外石方夜无眀

  临街的酒楼是京城里有名的酒楼,十一月的京城,已经很冷。

  大街上飘着鹅毛样大雪,落了石方满头满脸,他怀里抱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刚刚从市上买回来的羊ròu,腥膻味儿很重,让他皱紧了眉头。

  少年很瘦,手腕上用脏兮兮的绳子绑了一道又一道。

  从酒楼后面上台阶的时候,他差点被急急忙忙跑出来的小二哥给撞倒。

  脚下打了个跌,他赶紧搂住了竹篓,吓得不轻。

  酒楼大师傅还在后厨等着用东西,他进来的时候便被人给招呼住了:“个臭小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小活儿都gān不利索,gān什么吃的?”

  旁边有个来端菜的小二还算是心善,只拍了拍他肩膀,劝道:“石方才多大?甭管了。小子,去把后面那一堆碗给洗了吧。”

  石方点了点头,便去后面洗盘子刷碗。

  天气很冷,手伸进水里就没了感觉。

  石方一双乌黑的眼,只看着前面大师傅们做菜,带了几分艳羡。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可至少比流亡途中好很多了,能吃上饭便足够。

  只是,如果也能做那样好吃的东西就更好了。

  这一天,西湖醋鱼做得特别好的老徐把两条大huáng鱼给他,让他去刮鱼,顺手塞了一把刀给他,说用来刮鱼鳞。

  头一次刮鱼鳞,石方就弄伤了自己的手指。

  不过最要命的,兴许是他弄坏了刀。

  “哎哟我的娘啊,你这人还真是煞星不成?”

  那老喜欢为难石方的小二简直想要拍桌子大笑起来,小石方手里的刀子竟然断了开!

  “这小子连手都划出血了,赶紧来,老子给你敷一敷……”

  岂料,他手刚刚挨着石方,石方就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跳开:“不,我……我没事。”

  说完,他就直接转身走了。

  他的小屋就在后院一个小小的柴房旁边,平时只给厨房那边的师傅们打下手,月钱都没几个,也就能混口饱饭。

  用布料按住伤口,他一下就看见自己手腕上的东西,低垂着眼帘,过了好久才抬眼看着那yīn沉沉的天空。

  石方的日子,就是在这样的仰望之中,逐渐过去的。

  他一如既往地瘦,一如既往地过着毫无存在感的生活。

  被他用坏了的刮鱼鳞的刀,倒也没làng费掉,留下了一小块挨着刀背的锋利刀片。

  石方将这一块碎片,视如珍宝。

  他借了厨子的磨刀石,一点一点将那些豁口给磨平,又把断裂的表面磨成了尖利的锋刃。

  这刀,就是小小的一把,跟他的手掌很相合。

  用这一片刀,慢慢将鱼鳞给刮下来,倒是比之前还要好用。

  渐渐地,石方觉得如果能在这里一辈子刮鱼也不错。

  只是,太多太多事并不能如他愿。

  他年纪还小,并不知道偷学酒楼师傅的厨艺会出什么问题,他有十分灵敏的舌头,也有非常好的感觉,能判断出每个师傅做菜的优劣。

  那一天,徐师傅不在,听说去了隔壁酒坊赌钱,他的醋鱼就在锅里,还没来得及起锅,可前面小二已经在催,石方上去就帮了个忙。

  哪里想到……

  这一帮,几乎帮没了他半条命。

  厨房里的师傅们都炸开了锅,看到那一盘西湖醋鱼上面浇好的料,愤怒指责石方偷师。

  大雪夜里,他被打没了半条命,却不想饿死在柴房里,于是从被他藏在腕间的牛皮里摸出了一片刮鱼鳞的碎刃,割断了绳子。

  石方不知道,从割断绳索开始,他便已经走向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他狂奔在大街上,雪很厚,他穿得很少,冻得瑟瑟发抖,可脚步不停。

  天色已晚,周围街边有人挂了灯笼,照着他细瘦的影子,也拉长了前方过来的轿影。

  石方一下跌进了雪地里,整张脸都埋进去。

  背后的人已经追出来,发现了他的踪影。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被抓回去。

  逃吧。

  于是将一张脸从雪里抬起来,接着就看见了那微微拉开的轿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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