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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宫词_靡宝【完结】(14)

  我在他掌中哭着问:“爹,我的父亲究竟是谁?是谁都不重要了。念儿是您一手带大的啊!”

  门给砰地推开,皇上居然赶来了。我抹gān眼泪站起来行礼,他看也不看我一眼,一步跨上前,在chuáng边坐下。

  “十二弟。”皇上俯下身去。

  父亲还是说不出话。皇上苦笑一下,道:“我们两个这时候也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闷了一辈子了,都在这份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他回头扫我一眼,对父亲说:“朕……对不住你啊!”

  父亲就在那时垂下了泪来。

  “挣了一辈子,随后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想我们兄弟一同拼打江山时……当初……”皇上也哽咽。

  父亲猛咳了几下,我见状,上前那痰盂接着,他吐了一口浓痰出来。这时气息才顺畅了点。我听他极轻地说:“皇上言重了……”又不住咳嗽。

  陈弘进来,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最后扭头看父亲一眼,他的眼睛正定在我身上,然后移开。

  这是我看到他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我在房外等了许久,忽听里面皇上在喊:“十二弟!老十二!来人啊!”

  所有人都涌了过去,惟独我没有动。我的眼睛始终胶在一处。

  那个美丽的女子正依在门口,笑得浅淡。她还穿着她走时穿的那件红裙子,薄纱在晚风中飞扬。

  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后,她接了父亲,走了。

  父亲下葬后不久,简州战事有变。

  宵阳王忻统那时已经离开了前线,回都处理称帝事宜,让大将军多荣留守。仗打到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就看南藩何时撤兵。想当初若不是杨璠给了忻统难看,他也不会急功而咬着简州不放。毕竟一举攻下方州,和州,卫州三座城,又夺回了陈水,这次回击已经足够忻统耀武扬威,需抓紧时候huáng袍加身了。

  可多荣是个急xing子,又好大喜功。忻统素来实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多荣的胆子也就更大了,在简州这里吃的亏一定要讨回来。

  年一过,多荣看部下休息够了,支援粮糙也送来了,陈军也懈怠了,一声令下,浮水筑垒,直取简州城。庞天元正犯风湿,起chuáng都困难。段康恒同杨璠商量后,自己亲自率领四千骑兵和敌人决战。

  若不从段康恒年轻气盛来想,似乎还解释不了他为何如此大胆。杨璠以三千对二十万,那还有城墙守护,段康恒带jīng兵冲入敌阵,实在太过冒险。

  然而继杨璠之后,这个男人也让我吃了一惊。段康恒就以四千人硬生生将南藩军歼灭近一半,bī退到陈水江畔!当陈朝援军赶到时,多荣终于后悔,yù于阵乞降,部下为求大义杀了他夺了军令,继续与段康恒抗争。

  陈水江畔,撕杀声震天,两军尸首淤塞了陈水支流,血染半条江面。想陈水这人杰秀灵之地,如今也成为修罗场,不知多少文人骚客要扼腕叹息。

  昔我往已,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末,南藩又失去了和州一地。从此后,简州成为对南一军事要塞。

  而我却始终记得那天。

  雪还未融,我身上的孝衣也未脱。窗外一树红梅正开得娇艳,金色阳光洒落庭院。我同如意收拾书房,从百家诗到治国图说,一一清点。如意还絮叨着说:“太后赐的那套《云梦集》真是jīng巧,那么小的本子,居然可以写上那么多字。”

  我说:“你该去看看上次将士们带回来的南藩的各种新兵器,那才是巧。有一种梭,带着火石的药力,可she数百米远。难怪这次退兵这么困难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南藩在兵器上头,赶到我们大陈前面了。”

  如意怔了怔,轻轻说:“郡主说的梭我小时见过,不过这火石,大抵是近来新的了。”

  “我看以后日子也太平不了了。”我坐下来,“皇上咽不下这口气,可太子却说去年大灾,应先抚民而后战。现在朝上两派天天吵,进宫去,都听太后在叹息。”

  如意端了茶来,“段将军这次立了大功,今天回来了,恐怕……”话不说完,先笑得jīng怪。

  我瞪她一眼,想上前揪她,外面忽然响起了声音,说是皇宫里有个公公来见我。我一看,正是太后身边的人,以为是太后来叫我进宫的。可那个公公见到了我,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脚下,抹抹脸,道:

  “郡主节哀,段将军……段将军他……”

  我呼地站起来,喝:“快说!”

  “段将军殉国了!”

  征客无归日,空悲蕙糙摧。

  他们告诉我,陈水一战,段康恒生死不明,杨璠派人四次三番清点战场,就是连尸首也没有找到。南藩那日是掳了不少人,统统杀了,堆置起来焚烧。有人见段康恒就在其列,因怕南藩以他为挟,不吐姓名,慷慨就义。但具体怎样,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公公说:“消息早就传回京了,太后见郡主初丧父,怕郡主太过伤心,一直要下人瞒着不说。今天是军师回京之日,料也瞒不住了,这才……才……”

  我知道他这话是说不完整的,挥挥手,打发他走了。

  然后我就在想,段康恒死了?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他才刚刚成就功名,初啼方响彻云霄,为何如此薄命?我坐在那里久久未动,一种惋惜和遗憾将自己围住,心也就滑到了最底处。

  这不就是天妒英才?

  算起来,他死的时候,我正戴孝家中,日日读书刺绣,与睿为伴,没有心惊ròu跳,没有摔破茶杯,可以说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可见我同他心中并无灵犀。

  还记得他对我说:“待段某凭借实力取得功名,必定上门求亲。”那双坚定自信的眼睛,一直追随我的身影。我还觉得,这人值得依靠。

  如今他也走了。

  如意担心我,不住唤我。我长舒一口起,幽幽说:“段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

  我进宫去。太后身边的宫女说:“今天段贵妃来哭了一场,太后也累了,一个人下棋。”

  段康恒因其姐姐的缘故,也时常进宫,太后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我轻轻进去,太后斜靠在垫子上睡着,棋子散着,夜风chuī进来,有点凉。

  就是这里的宁静,我深刻体会到了一种疼痛。寂寞、失落、空虚,还有,彷徨。

  我轻手拿起毯子,给太后盖上,然后打算出去叫人来把她扶去chuáng上。刚刚掀起帘子,就听见太后在我身后仿佛无意识地喃喃:

  “念儿,嫁人吧……”

  正文第七章

  我还未走到皇帝寝宫门处,就有公公喜滋滋地迎了上来,一挥拂,道:“郡主,皇上等您多时了,您快请进吧。”

  我也不惊异。皇上知道我要来,大概从父亲去世后他就想到了。总得有一次对话,来说明白这么多年的状况。

  屋子里并未见皇上影子,宫人也没有,好像早就支开了一样。我正纳闷着,听闻外面传来琴声,那么熟悉的调子,正是《长清》!

  我独自寻了过去,转过檐廊,看到皇上独自一人坐暖阁里,断断续续抚着琴。早知道当今圣上擅长音律,可现在看他弹琴的生涩架势,估计是忙于国事而疏遗了琴艺。萧瑟风中,惟独琴好,声乐妙曼。

  我轻吟着:“乾坤无厚薄,糙木自荣衰。”然后拜下。

  皇上放下琴,静默了片刻,问:“你还记得些什么?”

  “念儿不敏,那时也委实年幼,记得不多了。”我有条不紊地回答,“只是这曲子是家母日日弹的,怎么也不会忘。”有些话也不必说明白,比如那句“乾坤无厚薄”,是他听了母亲弹长清调后喃喃出来的,让我给记住了。

  皇上叹口气,“天还冷,坐着说话吧。”一边有宫女扶我起来坐下。

  我抬头看他,更加觉得他是老了。头发花白不说,眼角皱纹也比往日深了许多。上次中秋陪他下棋时还是个jīng神奕奕的中年,此时则是疲倦落寞的老者。时间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留下痕迹。

  脚旁炭火烧得旺,不觉得寒冷。

  皇上淡淡说:“朕记得,你正是荷开的季节出生的。”

  我也淡淡地接上:“皇上好记xing,正是那时候。”

  “一晃十七年。”皇上点点头,“睿儿有九岁了?”

  我答是。

  他沉吟片刻,说:“朕有一事和你商量。”

  我大致明白他要说什么,俯身受命道:“不敢。皇上有什么事,吩咐念儿便是。”

  似乎因为尴尬,他停了一会儿才说:“太子同我提过数次,说到而睿儿无母又失牯,赵妃自己有子已立世子,他的前景堪忧。恰巧容王妃上了折子,道容王无嗣,为留传一方血脉,请领养子。”停了停,才说,“你父亲在世时我不方便提及,现在他去世,胗也可以做个主。弟弟是你嫡亲的,你自己看看,是让他继续留在定安王府,还是去给容王妃做儿子?”

  短暂的冷场,只闻寒风chuī过树梢。然后我起身跪了下来,道:“容王妃孑然一人,孤苦零丁,若睿儿能与之相伴,婶婶心有所托,睿儿也有慈母照料,更显吾皇慈恩。这天高地厚的恩泽,真不知如何报答?”

  皇上深深看我。他说:“那就这样了。陈睿袭嗣王,归在定容那房。容王妃慧德贤淑,饱读诗书,jiāo给她朕也放心。”

  我谢了恩,起身来。皇上皱着眉头抿着嘴,神qíng严肃,只点点头。那边,有宫女捧出来了刚才皇上用于弹奏的琴,放在一个方长的檀木盒子呈到了我面前。这也是把极品古琴,方才听皇上弹奏就可以知道。

  皇上苦笑一下,“这把‘正吟’,正是当年你母亲为我献艺时用的。后来她嫁了你父亲,把什么都带走了,惟独把这琴留了下来。十六年来,睹物思人,如今人已不再了,东西,就由你收着吧。”

  我伸出手时才发现手在发抖,檀木的芳香扑进鼻子,居然有点呛,眼睛便湿了。

  皇上看我,摇着头,“十八年啊!十八年!朕却还未把江山平定下来!”

  “皇上……”他抬手断了我的话。

  “你母亲阮倩宜绝顶聪明,你也丝毫不差。你可还记得朕和你父亲一人几笔画成的那幅画?还记得你是如何解的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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