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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宫词_靡宝【完结】(20)

  “羊有跪rǔ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她虽不是生母,于你却有养育之恩。一定要孝顺她。”

  睿应了一声,问我:“姐,你这次去多久?”

  “不知道。”我说,“一年,或许更久。”

  “那我怎么办?”

  我笑,摸着他的头发,“好好念书,等我回来。”

  “姐……”他抬起头看我,眼睛里是浓浓不舍,“你可不可以不走?”

  我伸手点点他的鼻子,又把他揽进怀里,“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六年为期,姐姐完成自己的任务回来之际,你也要出落得一表人才。若我们都遵守了约定,姐姐便哪里都不去了,我们就守在一起过日子,好吗?”

  睿的眼睛里闪耀着兴奋,“可是,你也说过没有什么人可以陪伴谁过一辈子。”

  “所以,必须经历分离啊……”

  睿拉紧我的手。他说:“姐,我等你回来!”眼睛里却是有晶莹的液体在滚动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约的这六年,都有点说大话了。心里一阵痛楚,只得把睿搂紧。此去经年,不见他,终牵挂。

  “二位施主,这树,还是莫靠近的好。”一个女声忽然响起。

  我和睿转过头,见一个容貌甚是美丽的女尼双手合十,恭敬地站在一处。刚才那话,就是她说的。我仔细看,更觉得这张脸是陌生又秀美。她的年纪该不轻了,可保养得很好,那雍容的姿态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我问:“师太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那位女尼微笑一下,道,“只是这槐树,还是莫靠近的好。”

  我疑惑,“这树有什么不对的吗?”

  “施主不知,槐正为鬼木,是由那些超度不了的鬼气凝化而成。本庵这株槐又有百年树龄,其上的鬼气更是沉重。这附在树上的‘木鬼’怨气对人不利,靠近者若体弱,病qíng易加重;所有心愿者,则遇事不顺。”

  睿却问:“静慈庵是佛门之地,为何还有此邪恶的鬼木存在?”

  我拉他一下,“既然不吉利,那我们还是走开吧。”

  走出一段路,我回头,那位女尼还伫立树旁,含笑看着我们,嘴唇扇动。她的身后翠绿一片,夏日景色非常迷人。

  她在说:“后会有期。”

  跪在佛前,求了一签,一看,是诗两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心中一颤。

  “是什么签?”睿凑过来想看。我迅速收了签在袖子里,“好签,一路平安。”

  太后还在避暑未回,我进宫向皇后辞行,正巧话说一半,陈弘和陈焕也结伴来给皇后问安。庄皇后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招呼两个儿子过来,“快多看看你们念儿妹妹,她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得来了。”

  陈焕问我:“你还当真要跟着去?简州是战乱之地,稍有变动,你也就会给连累到战火。”

  我笑,“夫唱妇随。”

  庄皇后满意地点头,“你们姐妹的骨子里都有股豪qíng。”

  陈弘却一直没有说话。

  我退下来后并没有急着离去。宫中荷花也开得正好,两个还年幼的小公主正在水榭上嬉戏。我远远看去,只见孩子们个个玉雪可爱,天真làng漫,愉悦的笑声回dàng在水面。

  记得曾经,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陈弘走了过来。我问他:“我听说南藩国内正加紧练兵,可是真的?”

  陈弘苦笑一下,“他们何时不在练兵?”

  “可是,这次不同。这一仗,会打很久。”

  陈弘却一笑,“不会很久。”

  我已经隐隐觉得不妙,“殿下这次是要带兵吧?”

  他点点头,踱上通往水榭的九曲桥,“父皇教导,百姓养大,我总得有所作为。何况,那人已经远远超敢在我之前,他还是一届书生呢。”

  这样的追赶,用无尽头呵。

  我跟在他身后,“那么,江东一带造反,皇上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要徼的。”

  “听说这次造反与以往不同,面广且散,打击起来,兵力分散,效果并不明显。再有南藩战事分心,皇上很是恼火。”

  “是啊。”陈弘郁郁,“内忧外患。当初你居然一语成识。”

  我咬咬牙,问:“殿下,那叛党,可真是……陈显?”

  陈弘停下来,转头看我,忽然问:“韩朗文对你可好?”

  我苦笑一下,不作答。

  “听说韩府里还住着一位貌美姑娘,外面传说她虽出身勾栏,却高洁不染,远把正室那位郡主比了下去。”

  我却没什么感触,反而笑起来,讥讽道:“齐人有一妻一妾。”

  “三年之痛,七年之痒。你们这算是什么?”

  “殿下说笑,我们这七个月还未到……”话停了下来,因为越说越绝望。

  陈弘看出我的寂寥和苦闷,叹一口气,“着实委屈你了。”

  小公主们看到我们,纷纷跑过来,拉着不放,要我们陪着玩耍。陈弘温和一笑,就随着她们拉走了。和煦阳光中,他的笑脸儒雅俊朗,轻松地仿佛连记忆都没有承担。

  他也知道,这样悠闲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动身南下那日,天下着雨,空气清凉。花瓣飘落池水中,点点碎白。

  苏心月因有孕在身,路上不便,没有同行。她送我们出来,秀美的脸上有着几分愁容。我拉着她的手笑笑:“你要注意身子。等孩子生下来了,老爷会立刻派人接你们母子过去。”

  韩朗文留了好几个麻利的丫头和老妈子给她,我知道他暗地里还派了人保护她。

  苏心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敬她一分,她报我三分,对我,远比韩朗文对我真诚且尊敬。此刻她眼里也有了泪水,说:“姐姐,你也要保重。”

  又不是一去不返,为何伤心成这样?

  我登上了车,留韩朗文和她话别。正等着,忽然听到有马蹄声由远至近,停在车跟前。如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回头对我说:“是信使,在和老爷说话。”

  不一会儿,韩朗文也上了车,车夫喝一声,终于出发。

  韩朗文的脸色yīn翳,我问:“可是简州战事有变?”

  他看我一眼,回答:“宵阳王忻统,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西土的阿布脱王。”

  正文第十章

  船行在河中央,两边皆是滚滚绿làng,孩童嬉戏于田坎。夕阳西下时分,见炊烟袅袅,树影剪剪,归鸟欢歌此起彼伏。宽阔处荷塘里,花开正艳,有少女在采莲子,身影窈窕。又起身望向我们这里,手举眉,挡着光线。

  远望着,真是一幅画。

  橘红的夕阳也映得如意双腮红润,眼睛明亮,活泼的笑容更加清丽了几分。凉慡的风chuī过,乌黑的发丝飞扬,她的笑声银铃一般。

  我说:“如意,唱首歌吧。”

  她很慡快,问:“夫人想听什么?”

  “随便。你唱得顺口,应景的。”

  如意明眸善睐,嫣然一笑,红唇轻启,那妙曼清亮的声音扬了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chuī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chuī梦到西洲。”

  登时这天地间就只闻渺渺余音,令人回味无穷。

  船夫忍不住探过头来夸:“姑娘好嗓子啊!”

  如意得意道:“这算什么?同我家夫人的琴比起来,云泥之别呢!”

  “歌和琴只有相辅相承的,怎么比?”我笑。

  虽然隐了身份,但船夫大概还是估计八成,对我们非常殷切,茶水点心,照顾周到。

  我同他攀家常,问:“这一带可算是当地的鱼米之乡?”

  “天子脚下皆净土。”船夫答,“夫人看样子是没出过远门的吧?”

  我笑,“师傅也看出来了?也是,只有没出过门的人,才会见到什么都新鲜。又碰上了好时节啊,你看这莺飞糙长,稻丰人和,常恨chūn色如许,一片丹青难描。”

  可我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到他。船夫沧桑的脸上浮起忧愁,喃喃着:“莺飞糙长,稻丰人和?”

  我奇,“师傅有话尽管直说。”

  船夫支吾了几声,才说:“夫人不知道吗?去年大旱,南边又打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啊……”

  我怔在那里,半晌,才问:“那,没有发放赈灾的粮款吗?”

  “粮款?”船夫笑了,“发呀,可是最后是肥了地方官,瘦了苦难的百姓啊!夫人才出门,待多行几日,便可知晓了。”说完对我一揖,“夫人,小的还要催促伙计,告退了。”

  我明白,他不想多说。不知道是因为心痛到说不下去,还是认为说给我这样的朱门贵人毫无意义。转过头去,只见韩朗文正依在舱门边,抱胸含笑看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没过来。他的笑容带着我不会看错的嘲讽。笑我的愚蠢,笑我的愚忠。

  夜幕降临,官船泊码头。我从帘子里往外望,韩朗文带着小厮家平正步上岸,要去拜访一个朋友。就那一刻,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蜂拥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隔这么远,都可以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大人行好,我们三天没吃的了!您就给点铜板都行啊!”

  那些乞儿大都是老弱病残,面huáng肌瘦,憔悴不堪。韩朗文对身后的家平一点头,家平立刻取出一把铜钱,分给了这些人。韩朗文自己取出一点碎银,给了一个带着几个小孩子老妪。老妇人一看是银子,感动地要跪下,韩朗文居然不顾脏,硬是把老妪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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