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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宫词_靡宝【完结】(22)

  直到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我才发现脚踝处疼痛不堪,险些站不住。段康恒留下几名侍卫护送我,此时已经重新给马车套上了马,请我上车去。即可起程,片刻都不敢耽搁。

  我问:“哪里来的刺客?段将军怎么知道的?”

  侍卫答:“我家将军本是跟在楚王后面下简州的,楚王就在前面遇到刺客,所幸只是轻伤。这刺客似乎是冲着朝廷命官而来,楚王担心韩大人的安全,就派段将军来接韩大人。”他口里的楚王正是陈焕,没想他也遇袭。

  后方忽然一声悠长哨响,侍卫笑道:“韩大人已经没事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头一转,看到如意也坐一旁,看到我,居然有些局促。我知道那是为什么。她一时还想不好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何会武。因为她了解我,知道普通的理由是诓不过我的。

  我淡淡道:“这功夫,可是令尊教的?”

  她点点头,“一直没告诉夫人,是怕夫人想多了……”

  我握住她的手,“是你想多了。你当初跟随父亲làng迹天涯,没有点拳脚工夫防身怎么行。这次若不是有你,我怕早已人死尸凉了。”一番话未完,如意两眼已经酝出晶莹泪水。

  方才的惊险还未完全褪去,我的手有些发抖不稳,正如如意的身子一样,在为着什么事而颤抖。我没有多问她什么。我相信任何人都有过去,都有无法启口的故事。等到她愿意的时候,她自然会说。

  比如韩朗文,不知道他何时愿意和我说他的故事。

  我给直接接去陈焕的府邸。说是他的府邸也不大正确,这座气派的朱门大院本是地方富商的房产,主人一心想巴结权贵,一见他四皇子莅临,双手让出了地方,全家搬到城西的另一出宅子居住了。

  我看着院子里团团牡丹花,西湖石垒的假山,别致是别致,就是脱不去一股子俗气。仿佛披上宫装的井市女子,终究不是富贵人。

  “我知道妹妹在笑什么。”陈焕不知什么时候踱到我身后,“反正是暂时的居所,也就由着它去吧。”

  我转过身去,看他手上正脱着个鸟笼,笑意加深。有伤在身也不忘玩鸟,正是他的xingqíng。没有谁比他更会享受生活,常听他念叨的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伸手逗着鸟,边问:“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小小皮ròu伤而已。”他说。

  “查出是何人指使了吗?”

  “让刺客跑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收回手,严肃道,“我不明白,韩朗文有什么刺杀的价值?”

  陈焕讪笑起来,孩子气道:“念儿,你这话,我就活该给刺客戳刀子?”

  我憋不住,笑起来,“楚王何等尊贵,牵一发而动全局。高处不胜寒,遇到个把刺客,也该是正常。”

  陈焕一怔,收起笑容,讥讽道:“牵一发而动全局?那恐怕不是我,而是带兵的太子殿下吧!我这给打发到边远地方督修运河的皇子该还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话一出口,他也察觉失态。这话里的埋怨这么明显,不用脑子也可以听出来。

  我立刻转了话题,“听那刺客说的话,似乎是冲着天子之位而来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复辟。”

  “复辟?”陈焕剑眉一皱,“你怎么知道是复辟?”

  “那个老者说过‘光复正统,以日耀夜’的话。”

  他怒道:“这话荒谬!照他这么说,现在的天子是篡位之人咯?”

  我道:“我一路思索过来,倒是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也明白了他说这话的理由。”

  “说来听听。”

  “焕哥哥,这‘以日耀夜’的夜,不是黑夜的夜,是事业的业。”我凝视他,“这‘以日耀业’,上日下业,正是个显字啊!”

  陈焕注视我,紧锁的眉是皱得更紧,手下握着鸟笼钩子力道估计也在加大——因为我听到关节发出的声响。我不明白他的激动,那场变故的时候他也该有十五了,莫非是知道什么。

  他缓了一口气,背过身去,说:“韩朗文此次来简州,远不止修运河这么简单。此等人才,修个运河实在大材小用。父皇的意思是,要他兼研制兵器军火。”

  昏暗的庭院里,我微微打了个冷战。这事我并不知道。不是我消息闭塞,而是未有人告诉我。

  韩朗文安然无恙地回来,虽然疲惫且有点láng狈,但始终是有股正气dàng漾眉宇间,沐浴之后,更是神清气慡。那种畅快,有种棋逢对手,撕杀尽兴。

  没见哪个人险些丧命还如此高兴,这人若不是有事瞒着我,必是神经出了错。回忆他今日挺身救我先走的qíng景,我还真是感激。想道谢,没想他却抢先说:“夫人不必多问,韩某也不知今天的刺客与我有什么过结。”

  我反笑道:“你算半个江湖人,有对头也是正常。妾身嫁jī随jī,自是认命了。我只是想谢谢你今日护我脱险罢了。”

  “夫人真见外,韩某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保护妇孺,乃是男子的职责。”

  我和他的对话,从来不像是发生在夫妻之间的。

  我笑着说:“那是那是!韩大人侠骨鹤风,yù平天下不平事。”话里揶揄不须掩饰。见外?

  韩朗文扫我一眼,依旧温和地笑,并不与我计较。人家是策划天下之人,不是我这等女子可以理解的。

  简州的夜非常宁静。长期历战的百姓都养成了谨慎戒备的生活习惯,早早就睡下了。月下,只隐隐听到夜巡的士兵的靴子踏在石板路上的响声,颇为沉重。

  灯下,那把没有刀鞘的刀静静躺在桌子上,却掩不住那冰凉的杀气。可我知道,白日里的那个女子并不是畏惧这杀气才抽身离去的,她看到的是刀上的花纹,那别有意义的花纹是她的忌讳。

  这象征王室的花纹。它的主人此时应该已经部署好兵队,对着一方图纸指点江山了吧?

  敢问哪个男人没有野心?

  若没有这颗不知满足,坚定执著的心,那男人,也大概不是男人了。

  次日,我们离开楚王府,去临时的官邸。方一进厅堂,就见一个翩翩身影。那个温文儒雅的清俊男子和蔼一笑,抱拳道:“韩大人,韩夫人,杨某有失远迎,特命人收拾了这座宅子来赔罪了。”

  我和他算熟人,相视而笑。未语,算是自笑间问过好了。杨璠已经成熟不少,麻利世道,潇洒大方。身形比以前厚实了点,腰板也更加挺直,依旧面若冠玉,神清俊秀,笑容带几分孩子气,与韩朗文对话辩机间则散发一骨子的倔qiáng。

  在房内远远听他们谈笑风生,我似乎又像起那年的中秋,水榭上的琵琶,奏的是悠悠岁月的曲,翻的是山雨yù来的弦。

  恍如隔世一般。

  正文第十一章

  简州实乃秀灵之地,陈水支流绕城过,泽被万里农田;伏龙青山镇地气,荫护百世福态。尤其在现任太守杨璠的兢兢治理下,虽是驻扎重兵的要地,富甘繁华却毫不输京城。若不是一直有南敌虎视眈眈,此处不失为人间小天堂。

  初秋晴日,碧空万里,登高眺望,只见脚下屋舍井然,城民来往于市,熙熙攘攘,太平康华。远处,绿意盎然的长堤,杨柳依依,有jīng致画舫滑过如镜水面,带起浅浅一道水痕,转瞬就散去。

  这般平乐,怎似有战事隐隐待发?

  “韩夫人请看,此处去十三里路,就是韩大人奉命修渠之处。”杨璠站我身侧,手遥指一处。

  我顺着望去,看不到人,只见一片麦làng,却是一副令人欣慰的景象。不由赞道:“世态清平,可见杨大人真是一方得力重臣。”

  杨璠抱拳欠身,姿态不卑不亢:“夫人谬赞,杨某愧不敢当。”他对我这侍郎夫人如此恭敬,除了我的出身外,也因为我那在身的责任吧。

  我对他道:“听说皇上有意召你回京,可杨大人居然学韩朗文昔日一样谢印不拜,继续留守边关。你可知道,朝中已经有人流言你持兵自重,尸位素餐了。”

  杨璠眼中全是一片清明,褐色眸子温润如玉,淡淡一笑:“夫人言重了。杨某乃一介书生,没有持兵,如何自重?当初朝廷派杨某来此地,为的就是辅助庞将军守关抚民。如今烽火将起,面对着相处了数年的百姓,想到他们刚刚安居又要卷入动dàng之中,杨某委实放心不下,才不离去。全部都是为了尽现一份薄棉之力,又何来尸位素餐?”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定会揣测杨大人究竟是放心不下这简州的百姓,还是放不下这天高皇帝远的逍遥。”我瞥他一眼。

  “夫人的提醒,杨某记在心上了。”

  我踱上前几步,俯瞰城下,叹息一声:“人言可畏啊。”

  杨璠一笑,鬓边发丝飞动,神采飞扬,眼眸里dàng漾豁达洒脱之意:“夫人也是历事而来之人,绝对也吟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句话吧。杨某自来这简州之日就已下定决心,不再做违心之事。人活一世,几度秋凉,也不是人人都可无悔到终的。夫人请相信,杨某绝对尽职尽守,绝不误事。”

  二十年后,已是监国的杨璠南下为他夫人扫墓,路过未言斋,登门拜访,与我一池怒荷边品茗,我看他鬓边的白丝,看他已成习惯的平静而掩藏着忧郁的眸子,就想起了这日的qíng景。那翩翩佳公子,温文儒雅,清俊不凡,高谈阔论,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那颗经历磨难的心中始终坚信自己的理想,始终对旁人抱一份宽容。

  那日听他这一番话,我就在想:这样美好感xing的人儿,是怎么在这尔谀我诈的环境中活过来的?真正不可思议呵!

  杨璠见我久不语,问:“夫人在想什么?”

  我笑,我想我此刻脸上定堆起了皱纹。我说:“我想起当日你在简州城上对我表忠。我知道的,你那时守在那里,是为了等陈弘。连前途都不顾了,命也不要了,就想见他一面吧!”

  杨璠一怔,平静如镜的表qíng终于dàng起了波纹,一抹苦涩的微笑浮上他唇边。他说:“夫人,那时我们都年轻啊……”

  正因为年轻,所以大胆;正因为年轻,所以投入。

  多久不见他那总令我侧目的意气风发的微笑,那总是让我羡慕不已的幸福且满足的笑。我也曾那样笑过的,那段日子里,我必定同他一样,掩盖不住地都是自信和满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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