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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_大风刮过【完结+番外】(39)

  他挑了挑灯芯:“昨天阁下告诉我你亡故的原因。那间牢房所关之人寥寥,相关记录,我都曾看过。但那间牢房内所关之人的死因,刑部记录,未必属实。因此还须再度查证。”

  一句无把握的猜测话也不肯多说。

  他现在苏州,查不到京城朝廷里的记录,所谓查证,无非就是多观察观察我的言行举止,从中套取可能的真相罢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拭拭嘴角:“然思,正值良宵,罗帐内,锦被中,说不定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盯着他的表qíng,贴心地补充:“假如,第一回,你不适应,暂时把我当成他,喊我承浚,我不介意。”

  柳桐倚神色自若道:“怀王殿下曾有位时常共寝的楚寻公子。”

  啊?

  柳桐倚接着道:“楚寻公子其实是奉命潜在怀王殿下身边,查探他的谋反证据。可他陪伴怀王殿下许久,一件像样的证据都没查到。”

  唔,这个……

  柳桐倚叹了口气:“所以这件事足以证明,所谓chuáng笫之间见真言之说绝不可靠,无需尝试。”

  ……

  第二天上午,我推开后园墙上的暗门,进了柳桐倚的小园内。

  柳桐倚告诉我,这栋宅中也只有他一个,并无随从。小院内,翠竹掩映着两三间厢房,门开着,窗扇挑起,我蹑手蹑脚走到窗下,见柳桐倚正坐在房内的桌后,翻看什么,一抬头看见窗外的我,蓦然怔住。

  我不说话,拖着腿一瘸一拐走到门前,柳桐倚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我笑道:“然思,可猜得出我是谁?”

  柳桐倚神色大变:“阁下为何会在白天出现?”

  我看着他的面容,心里有点莫名的酸意,有意无所谓道:“想看看白天的你,所以就过来了。”

  我顿了顿,接着道:“你放心,景卫邑的魂还好好的,他现在太虚弱,我让他多睡睡,可以让他没那么快散掉,是为他好。”

  柳桐倚的神qíng方才平复了。

  我去看他案上放的东西,是些卷宗书本:“你竟然来苏州还在办政务?”我取过一卷书册翻了翻,“你还道你不是忠臣,分明是个卖命的丞相么。”再放下书册,抖开旁边一摞纸张,写满字的纸张下,竟然是一大叠画。

  我疑惑地翻开,那些画有的细细勾勒,有的只是潦糙几笔,可不论哪一幅,画中都有柳叶柳枝,还有一个人。

  那些画上的人都是一个背景或模糊的侧颜,没有详细勾出眉目,或着长衫,或穿官服,或站或坐,姿态场景都各不相同。但我看得出是画的同一个人,画上有的还题着几句诗。

  我不禁向柳桐倚道:“这些……不会是景卫邑画的你罢……”

  柳桐倚没有答话,默认。

  我再翻了翻,真心道:“画的真烂。字真丑。诗……怎么会写成这样!”

  柳桐倚继续沉默。我仁慈地放弃了对这些画的评价:“景卫邑难道拿这些画给你看,所以你死心塌地的喜欢他……?”

  柳桐倚道:“这些画是在所谓怀王殿下放谋反证据的地方找到的,那个暗柜里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然后柳桐倚看到了这些画,就感动了,爱上了景卫邑?

  我道:“他真心喜欢的是云毓。”

  柳桐倚仍然神色自若道:“我知道。”他一张张归拢好那些被我翻散开来的画纸,“怀王殿下曾错认心系之人,这些画便是他错认之时做作。其后早已压搁上别物,收入暗阁。”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翻上我的喉咙,我冷笑道:“虚qíng假意之物,不看也罢,一笔烂字,一些烂画,几首烂诗。我八岁的时候写的都比他qiáng的多。”

  他将整好的画纸又放回案上,我一把按住他的手:“然思,我替你画。我会真心画,绝对比他qiáng的多,你会不会喜欢我?”

  柳桐倚回望向我,目光中有了些别样的无奈:“阁下又是因什么缘故,才说这些话?”

  什么缘故?大约就是在天牢里时,看到他目睹景卫邑诈死时的神qíng,让我qíng不自禁羡慕。

  我做了鬼时,方才知道,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是无所图无所求的真心qíng意。柳桐倚的好处,景卫邑不珍惜,我意图取而代之,占为己有有何不可。

  我于是认真道:“因为我喜欢你。”

  柳桐倚又露出那种宽容大度的微笑,突然抬起手,我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得他的手掌盖在了我的头顶,摩擦了一下。

  我猛地后退一步,脸侧还有景卫邑衣袖的布料触碰的凉意。

  柳桐倚满脸歉意:“对不住,一时,qíng不自禁。”

  我有些僵硬,柳桐倚的目光停在我脸上,叹了口气,又上前一步,再抬起手,又摸了摸我的头顶。

  他的身量比景卫邑低些,做这个动作却十分纯熟自然。

  “阁下,你还差几年及冠?六年?七年?八……”

  我在懵懵然之中不由得脱口而出:“不过差了四五年而已,我做鬼这么多年,再论阳寿岂不可笑?”

  柳桐倚沉默了,他看我的神qíng终于变了,浮起了一些怜悯。

  我顿时清醒过来:“你猜到了我是谁?”

  柳桐已跪倒在地:“殿下,之前有失礼之处,望请恕罪。”

  我俯身去扶柳桐倚:“你起来吧,我只是个亲王世子,还不如景卫邑这位皇叔尊贵,你不用特意行此大礼,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待他站起身后,我负手叹息:“然思,是我输了,我会愿赌服输,恪守承诺。”

  柳桐倚不做声地站着,我抬起眼皮看看他:“不过,我不知道从景卫邑身体里出来的方法。”

  柳桐倚的神色终于又变了,我很得意,做出一副“虽然我很愿意不过我无可奈何”的形容。

  柳桐倚默不作声地站了片刻,折身向一旁去。

  他卷了卷衣袖,先搬起一把椅子,走出屋门,到了回廊下,放下。再回到屋内,又搬起一把椅子。

  我愕然看他搬完椅子又去搬桌子,然后再出门不见踪影,片刻后端了套烹茶的茶炉茶具摆在桌上,又不知从哪里端来几碟茶点。

  最后,他把我拉到廊下的桌边,按我在椅子上坐下。我茫然地摸起一片藕粉云苏吃。眼睁睁看着柳桐倚烹茶斟茶,最后,起身将一盏热茶放在我面前,摸摸我的头顶:“没关系,不知道方法,臣可以与殿下慢慢找方法。”

  我咬着藕粉云苏看他在对面坐下,不知为何浑身的汗毛有种想竖起的冲动。

  柳桐倚把那盏茶又往我面前推了推,缓声道:“殿下因何入狱?典册记载中关于此段写的极其简略,只有陈王世子,犯上入狱,两日内因病猝亡而已。”

  果然是因病猝亡,我笑笑:“原因和你说的差不多。”

  柳桐倚道:“那便是依然有差别,殿下是否因为冤qíng,才不能升天?”

  我摇头:“不是,你也说过,有许多事qíng,无所谓是非黑白,那时我就想一了百了不再计较了,可惜吊死鬼没有替身只能在牢里呆着而已。”

  柳桐倚却继续问:“殿下究竟为何犯上?”

  我想了想:“过了这么多年,什么原因我都快忘了。不过,我问你几件事,如果你能据实回答,说不定我会把原因想起来。”

  柳桐倚慡快道:“殿下请问。”

  我盯着他的双眼,一字字问:“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景卫邑?为什么不能改喜欢我?”

  柳桐倚微笑:“我很喜欢殿下。”

  我冷笑:“你不说实话。那就没得谈了。”

  柳桐倚道:“我不算说谎,若是那种喜欢……”他再笑一笑,“我的确不知道我是否算喜欢怀王殿下。”

  第45章番外·画柳(六)

  柳桐倚给自己面前的茶盏中添了些茶:“殿下你现在住的宅子,名叫西山红叶居,是先父留下的宅院,先父当年病重时,我无意中见他偷写文章,方才得知原来他还有个名字叫西山红叶生,写侠客传奇,我当时和殿下的年纪差不多,知道此事后,极其震惊,先父为人拘谨端正,我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还有另一重身份。先父过世后,世上知道此事和这栋宅院的只有我,我找出他写的所有传奇看,连与他相近的书册也寻来看……后来,祖父接我回京城,这件事我不敢让祖父知道,因为祖父,还有我的叔伯们,还有何他们同样的做官读书之人,都说侠客传奇是极其不入流的污秽文章,写这些传奇的人,也有rǔ圣贤,品格不堪……”

  我听柳桐倚好像聊家常一样说,可他却觉得父亲的传奇写的比许多正经文章都好,却又不知自己是否有违圣人教训,祖父与父亲,他究竟该赞同谁。他一面矛盾,一面偷偷继续找传奇看,连随祖父去宫中赴御宴也寻机偷看,无意中遇见了景卫邑。

  柳桐倚道:“那时,怀王殿下和我说,他很喜欢西山红叶生的书,他点评侠客传奇,如同点评正经文章一般郑重。也便是从那时起,我方才领悟到,侠客传奇也罢,圣贤书也罢,都是世间的人用真心所写,抒己qíng怀,只是所用方式不同。文章本无高低贵贱,只分真心与假意。而诸多缘由,喜或不喜,归根结底,亦只是由己喜好而生而已。”

  他道,后来,景卫邑的母妃生辰时,他随母亲上门道贺,还想再与景卫邑说些侠客传奇之事,待寻到后园,发现景卫邑正与一群皇子在雪中玩闹。

  我听他平淡地说,当时他在屋檐下,遥遥望见,漫天雪中景卫邑将皇子们一一抱起攀折开满花的梅枝,他忽然明白,祖父所说,柳氏与怀王并非一路人乃是何意,当时的qíng景好像一幅画一样,可他注定只是那个赏画的人。

  人生有些道理,悟到时只在一瞬间。

  柳桐倚放下茶盏:“做赏画之人,更适合我。”

  于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只是远远地观看。

  身在局外能看到很清很多画中人看不到的东西。

  譬如他的喜好,譬如他的习惯,譬如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的,他真心喜欢的,适合他的人是谁。

  我的牙有些发酸,我皱眉道:“于是你就告诉他他真心喜欢的是云毓?”我突然觉得他后脑处冒出了一个光圈。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你特别高尚,特别善解人意,好像踩了云彩,马上要飞天了?“柳桐倚道:“他喜欢的并不是我,就算会错一时将来依然会醒过来,那时候大家都麻烦。我其实不想自己吃亏。”他笑一笑,“我实际算个自私怕麻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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