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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_镜中影【完结+番外】(23)

  “装神弄鬼!”他冷嗤,身形立定,管它八方来鬼,他自稳屹如磐。

  这一次,人影从天降下,手执寒芒撩他眉心。

  他剑锋上格,对方抽招换势,取他心口。

  两条战在一起的身影,一飘若轻烟,一悍若惊电,但俱以罕见的速度运转,致使侍卫们纵然奉涌而来,亦难以cha手助上主子一臂之力。

  愈战,楚远漠愈是兴奋,这等棋逢对手的感觉,可是久违了呢。亦因这份久违的兴奋所趋,他一改行事风格,未急于撤身命侍卫们乱箭攻之。

  但,人家似乎并不买南院大王的账。

  对方一剑递来,他方待相迎,不想这仅仅是虚张一势,他闪身腾挪之际,对方身形隐没在阗黑的枝木之间。

  “混账!”莫名的恼怒排山倒海袭来,楚远漠切齿挥掌,“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王定要这只会装小鬼的胆小鬼长得什么模样!”

  隐三三

  但凡辉煌富丽聚集处,高墙深瓦制造的暗薮内,必定纳藏污垢。

  这,几乎成了亘古不灭的定律。

  昔日的良亲王府,及至皇家的万阙城,到时下所在的南院大王府,都无例外。

  虽然,没格族这支原以游牧为生的民族所建立的南院大王府,无论建筑规格还是内庭设置,都难比天历朝皇家室苑的华丽jīng美,但毕竟是羲国第二权力集中点,免不得要深院广舍,纵横jiāo错。

  为甩开后面追兵,樊隐岳所取方向,是府第的最幽最僻处。于是,在yīn暗一隅,她遇见了一个人。

  与楚远漠的对战,令她耗力颇多,望见这栋建在王府西北角落荒糙丛生地的小屋时,她信手推开房门,是想稍作调息。

  不想,看见了在屋内土坑上躺着的他。

  说他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坨烂ròu更合适。

  颊额颈项之间,遍布疮痍,破衫luǒ露之处,显露腐ròu。疮处化脓滴水,不堪入目。恶臭兜面裹来,闭息难避……这怎么还算一个人?

  若非一双眼会眨动,一张嘴会呼吸,她不会想到如此的一个人,还在活着。

  “你看得见我?”两双眼睛对凝良久,那张长在烂疮丛围下的嘴发出声音。

  “你看得见我?”她反诘。夜间视物,非内力高深处莫能,梁上君的调息之法助她有了这项本事。这“坨”人内功也有此境界?

  “你不是府里的人。”那人道。

  “你是谁?”

  “我?一个鬼。”

  的确像。她没有见过鬼,但此形此状,当真是一只见不得天日的鬼罢。而这只鬼还善察,“你的打扮像是不能见人,你是刺客。你要杀谁?”

  她没要杀谁。将全身上下置在一件臃肿棉衣之内,蒙头蒙面,趁夜出行,纯为一场试探。

  “如果我是来杀你的呢?”奇怪地,置身腐臭包围,目睹腐丑形容,她竟没有掩鼻而去,还和一坨烂ròu侃侃而谈,她自己也感稀罕。

  “杀我?”言者话中似含笑音,“快些动手好么?”

  生不如死?她压住一声代表同qíng的叹息,问:“我为何要杀你?”

  “你不是那个恶妇派来杀我的?”

  “恶妇?”

  “那恶妇为何还不要我死?恶妇,恶妇……”一双枯黑的眼底,忽然崩现出点点火光,那是一种汲入骨髓的恨意,支起了一个本该腐朽的灵魂。

  樊隐岳赫然明白自己何以会在此地驻足不去,因这间暗室,如同那处地宫。而这个人,像极了在地宫里困扎绝望过的自己,她没办法置自己于不顾。“恶妇是谁?”

  “恶妇便是恶妇,便是叶迦木花那个恶毒老妇!”

  叶迦木花?“太妃?”

  “你叫她太妃?你还是她的人是不是?那你还不杀我?我骂她,骂她是一个恶妇,一个毒妇,一个得不到丈夫欢心又蠢又丑的老女人,快杀我,还不杀我?”

  “是她害你成这副模样?”

  “我这副模样很难看罢?很恶心罢?你很替那个又恶又毒的老女人高兴罢?”

  还是一个孩子。尽管恨意仿佛从他骨髓里汲出,口气却bào露了他年纪尚幼,说不定比她被人埋进地宫的时候还要小。“你如果能够安静地将事qíng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或许考虑杀了你,助你解脱。”

  杀了他,果然是此下最有力量的诱惑。他放缓嗓音,平静道:“我的母亲和那个老女人伺候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爱我母亲不爱她,我母亲得病死了,那个男人紧跟着殉了qíng。老女人把一腔忿恨发泄到了我身上。我骑马,马鞍莫名断掉,摔断了腿,她不让我好生死,也不让我好生活,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屋子里过了多少年。”

  又是一个朱门豪第里永不匮乏也永难断止的老烂故事。樊隐岳直走到土坑之前,仔细端量着他脸上身上的腐烂创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目生微芒,“你要杀我了么?”

  “你的名字。”

  “楚远陌。”

  “楚远漠?”

  “是陌路的陌,楚远陌。”他讥讽扯笑,“你以为,我和那位威风八面的大人物同用一个名字么?”

  “楚远陌,是么?”她淡道,“我不会杀你。”

  “你……”他恨声,“你骗我……”

  “我会救你。”她说。

  救他当救己。

  七曜日中,土曜日为樊隐岳轮休日,不需解惑授业。她或出府探望市井相识,或到太妃跟前唱曲聊天。今日,她选择后者。

  聆完一段《长生殿》,耳福得飨的叶迦氏紧着吩咐丫鬟奉上茶去,“小樊,快坐下,喝一口冰糖jú花润一润,你这嗓子可是无价之宝呢。”

  “谢太妃。”樊隐岳落座,呡一口香茗润过喉咙,抬首恰见太妃揉捏肩颈,这动作,在适才唱曲中见了不止一回,遂问,“太妃近来是否常感肩颈疼痛?”

  “你怎知道?”叶迦氏欢颜微挂愁色,“前几天犯的病,羲国本土的大夫瞧不好,请了汉医也没见多大成效,这几个丫头的捏拿也只能缓和一时,看来太妃我真是老了呢。”

  “太妃若信得过,可否让糙民为您把把脉相?”

  叶迦氏一喜,“你还懂医术?”

  “糙民家中原有人行医,糙民耳目濡染,略懂一二。”

  “小樊真是个大才子,若不遇上那些坏人陷害,该有个多好的前程。”叶迦氏面现惋惜,慡然亮出一截丰润手腕,“太妃最信得过你,你尽管给太妃把把看罢。”

  羲国中并无男女大妨,太妃大方,樊隐岳也从容,伸三指搭在太妃寸口脉上,中间抬眼察视太妃面色略久,稍作沉吟道:“双肩处经络粘连,气瘀其内,血络不畅,致肩颈频繁作痛。”

  叶迦氏眉心微蹙,“那些为我诊过的老大夫全不是这样说的。有人说是受了风寒,有人说本太妃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有一大堆内服外敷的药。小樊,你唱戏是顶尖儿的,这行医还是要看年纪大的罢。”

  太妃的话,在在表明欣赏唱腔和信任医术是两样事。樊隐岳有感于此,当口直问:“太妃近来脸上可接连增生了一些痦斑?”

  “呃?”叶迦氏尴尬抚脸,“很明显么?本太妃已经特地命她们将粉给扑厚了。”

  “肩颈处血络不能,致使体内每日所生杂质不能及时排除gān净,造成瘀积,或以痣斑,或以尖疮,形成于皮肤表面。”

  “还会长尖疮?”叶迦氏一惊。

  “端看个人体质不同,病况自不一样。但若不能及时舒筋活血,不止脸面,颈、背甚至全身都有可能出现类似症状。”

  叶迦氏气道:“那些庸医没有一个和本太妃说出这些!多亏了还有小樊有这等本事,快告诉太妃,该怎么治?”

  “糙民可以调配一种药油,配以按摩指法,教给慡落姑娘,为太妃推拿,舒理开粘连住的经络,同时内服通筋活络之药。一月之内,症状将消,其后jīng心调理,必能根除。另外,太妃虽然保养得宜,经此一病,全身肌肤不免有所损耗,不妨再用一些养肤养颜排毒健身的方子。”

  女人少有人不想驻颜不老,到了叶迦氏这般年纪的,更是心心念念耿耿于怀的头等大事,听了这话,自然喜不自胜,“敢qíng咱们的小樊还是个神医呢。”

  “待太妃病好了,再夸糙民不迟。”

  “好,好,待太妃的病好了,一定要重赏小樊!”

  药到手了,能否病除?没有病例在前,她不敢笃定。

  隐三四

  “坐进去。”夜入三更,王府最幽僻的暗室内,楚隐岳将木盆、开水陆续运来,将手中药材放入盆底,浇以沸腾开水,待水注满一盆,对仰在土坑薄席上不解望她的人道。

  “……什么?”

  “百药汤。你身上的脓疮腐烂已久,需尽快去腐出新,浸泡是最快的法子。不过……”她轻描淡写,“如果你怕疼,我会采用另一种方法。”

  “怕疼?”楚远陌自嘲冷哼,两手支起身子,就此滚了下去,坐进盆里,使得水花四溅。

  樊隐岳立在门边,未使滴水沾身。“旁边有瓢,用它来冲洗泡不到的部位。等药汤把粘结在你身上的衣服泡开了,脱下扔出来。一个时辰后我会回来为你做下步医治。两刻钟后,你全身会疼痛刺骨,忍不了的话,尽管半途而废。”

  “你到底是谁?你既然想救我,为何还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以真面目示人?”

  她已旋起脚跟,半侧首,淡道:“你既然连死也不惧,我是谁,并不重要,眼下你只须知道我是救你的人。”

  “也对。”楚远陌艰难举瓢,对着未末入药汤的肩臂一径冲浇,“小爷只是想告诉你,没有小爷忍不了的痛,你仅记住做事做到底,莫让自己成了半途而废的那个就好。”

  很好。她想要得就是一个尚有骨气尚有求生渴望的人。若他连灵魂也被削磨如外形一般腐烂不堪,她兴许当真会用银针一根替他解脱了事。

  楚远陌,南院大王府的二少爷。九岁母死父逝之后,骑马断了双腿,被扔在这间独室之内,断伤处未涂药,随意困扎,任其自愈自合。每日被恶奴bī用一餐饭食,使其饿不能死。在足不能行,食不得饱之下,他只能瘫卧chuáng上,两腿伤处剧痛,痛生火,火生毒,毒素蓄积体内,身生疮,疮不得理,化脓,脓水破淌,染了好肤,生疮,化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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