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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_寂月皎皎【完结】(19)

  我虽一度被卷入这场漩涡之中,但从此得以养伤为名,和原来一样深居简出,又倚着太后的旨意,绝足于熹庆宫,外廷朝堂风雨再骤,皇后那里怨言再多,一时倒也与我无关,也算因祸得福。

  唐天霄吃了一次大亏,更不打算对唐天重容让半分,每日嘻笑间的犀利锋芒,实在难以让我视若无睹。

  好在他虽是万乘之尊,在我跟前倒还没拿过半分帝王的架势,素常在宫人跟前,不过叫我泡杯清茶,弹支曲儿,亲亲热热地调笑几句;夜间依旧共处一室,我睡chuáng上,他睡软榻,各不相扰。

  我受伤后身体匮弱了些,夜间便睡得比以往沉了许多,便没注意到他是不是又曾半夜起身,收敛了白天的轻浮笑容喝着闷酒;倒是有一次,睡梦里恍惚觉出身边有人,睁开朦胧睡眼时,正见轻帏飘拂,他挺拔的身形刚刚自chuáng畔离去。

  而身上的衾被,已被盖得严严实实,被角依稀有着男子粗大手掌按下的痕迹。

  将锦衾捂得更紧些,我一时也不太敢相信,像这样在深宫之中娇养长大的少年帝王,也能有这样细致的时刻,居然记得分心来照顾别人。

  他到底还念着和南雅意的旧qíng吧?

  只是经历了愈多,最深处的心思已经越来越不愿吐露了吧?

  窗外,月光清淡,迷蒙的树影投于浅碧的窗纱,摇曳得像那一年莲池中朦胧漾着的水影。

  窗内,烛影摇红,轻纱漫笼,一声两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传来,分不清到底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天气转热,我便叫人搬了张竹榻到榕树下,懒懒地倚住,慢慢地绣着一只香囊。

  无双和沁月挪了张小几过来,笑道:“昭仪,养得才好些,别做那些细致活儿,小心伤了眼睛。”

  “怪无聊的,做些针线活消遣消遣。”我抬起头,阳光隔了密密的枝叶透入,灿金耀眼,倒也甚觉恬适,并觉不出炎热来。

  无双笑道:“这香囊做得jīng致,想来刺绣更耗心神,不如先放一放,等好些了再继续绣吧!你看这天气正好,奴婢去把琴搬来,昭仪弹会儿琴可好?”

  九儿正捧了一大捧不知从哪里采来的花儿过来,笑着说道:“可不是么,昭仪最jīng音律,弹琴chuī笛又可怡qíng养xing,何必费神做这个?昭仪要用时,九儿明天给昭仪做上十个八个。”

  我摇头,看一眼粉墙碧瓦的宫墙,说道:“安静在宫中呆着罢,别去惹人厌烦。你也是,这些花儿糙儿从哪里采的?别惹出事端来。”

  九儿闻言便瞪向了熹庆宫的方向,恨恨道:“昭仪怕她做甚?如今大周内外,谁不知昭仪宠擅专房,连太后都护着。那边敢再无故找昭仪麻烦,真的不怕皇上翻脸么?还真以为自己多得宠呢,也不瞧瞧……”

  “九儿闭嘴!”凝霜从九儿手中取走花束,已低声叱责。

  无双笑道:“童言无忌。”

  沁月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心祸从口出呀,别忘了,上回就是咱们自己宫里的人跑到皇后那里告的状!”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二)

  无双转动着眼珠,叹道:“是啊,可惜那小宫女给皇后带走了,不见了踪影。要不然倒可以问一问,那只丢了的玉盏,是不是给她偷了去,有意陷害咱们昭仪来着。”

  九儿不敢再高声,看着院里没有粗使的宫女在,才轻声嘀咕:“姐姐也说了,不过是个小宫女而已,哪里来的胆子陷害咱们昭仪,还不是……”

  “把那栀子花□房里那只大口青花觚里吧,那颜色看着安静。只是放远一点,香气太浓郁了,闻着也不舒适。”

  我打断了九儿的话头,继续埋头做针线,心里却有些疑惑起来。

  宣太后有意封锁唐天霄中毒之事,酒盏丢了的事,除了皇后宫中的人,和我近身的凝霜、沁月,其他人都知之不详,顶多听说了我被杖责和怡清宫的宫女告发有关。无双是唐天重的心腹侍女,自有她的渠道得到较详细的消息。可她应该也知道,那毒正是她家的好侯爷下的,现在怎又话藏锋芒,暗指另有他人在陷害我?

  可这皇宫之中,想置我于死地的,无非妒嫉我得宠的沈皇后而已;可沈皇后再怎么愚蠢,也不会拿唐天霄的xing命做赌注。毕竟,唐天霄是她依托终身并可以因此尊贵无比嚣张跋扈的唯一凭恃。

  微一分神,指腹已被针尖扎着,一颗鲜红的血珠刺痛中凝结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耳边传来熟悉的笑语,没等我抬头,手指已被提起,飞快包入一团湿润的温暖中。

  竟是唐天霄,于猝不及防间抓了我的手,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

  “皇上!”我惊叫,急忙缩回手,举目四望,几名侍女的裙摆正悄悄自院中抽离。

  唐天霄倚在我榻边坐下,弯着凤眸眯眯笑,“难得闻到你这里有花香,一定不是你采的吧?没事也该出去走走,闷坏了朕可就心疼了!”

  我拿丝帕擦着手指,苦笑道:“皇上该心疼的人多呢,没必要把我算进去。”

  唐天霄盯着我的动作,笑容仿佛凝固了片刻,才又缓缓漾了开去,“清妩,你嫌朕脏了你的手?”

  我一怔,才觉得自己不断用力拭着手指的动作有点夸张了。

  虽然他偶尔举止轻浮了些,但每夜一室相处,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不良念头,论地位,论身手,都不是我所能抵抗得了的。

  纨绔庸碌的外表下,他无疑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何况,他还是南雅意依旧满怀冀望的心上人,也是我可以安然度过余生的唯一希望。

  至于其他……已不敢去想。

  勉qiáng弯了弯唇,我别过脸笑道:“皇上说笑了,谁敢嫌皇上脏?”

  唐天霄嘿然一笑,“你敢!你嘴里不说,心里大约没什么不敢的事!”

  我默然。

  连刺杀他的事都敢做,在他看来,也的确没有我不敢做的事了。

  他倒也没有追究下去,半揽着我肩膀抓过我手中的香囊,很快转移开话题,“咦,这香囊做的好jīng致!绣的什么?莲花?”

  的确是莲花。

  莲畔的记忆总是深刻,连刺绣时,也只想着溢着少时流光的碧叶和沾了清脆笑语的粉莲,不知不觉便拈住了颜色相近的丝线。

  微微侧着身,我并没有挣脱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掌。

  宫院敞朗,再不知在我看不到的某处,有没有什么人暗中窥视着他和我之间的一举一动。我不好拒绝得太明显,谅他不过少年淘气,并没什么恶意,我只得低头取过他手中的香囊,说道:“嗯,莲花。再过些日子,莲花也该开了吧?”

  唐天霄凝注半晌,笑道:“看你这针线走势,绣的是并蒂莲?这式样也别致,做好了送给朕吧!”

  我怔了怔,微笑道:“我这个只是病里做着玩玩的,难免粗糙,皇上想要,等我完全好了,再给皇上做个好的吧!”

  阳光仿佛暗了一暗,让我不由地抬起头,榕荫下透过的光线分明还是原来的清亮,细细筛下的光影落在唐天霄的面庞,白皙里有斑驳光影jiāo错,看来有几分不曾见过的yīn晴不定。

  我站起身,对着天空仔细打量着香囊,将声音放得更低缓些,不经意般笑道:“我的针脚还是粗了些,雅意的女红,那才叫jīng细呢!别的不说,皇上只看她给你编的那鸳鸯戏水缨穗,真的一点点瑕疵都挑不出来。”

  唐天霄也正望着我抬起手的方向,可这时目光悠远,绝对不是在看香囊了。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腰间,抚向九龙玉佩上的橙huáng缨穗,悠悠道:“不错,雅意……有才有貌,xingqíng又好……唐天重,当真糟蹋她了!”

  他同样顾忌着墙外有耳,最后一句嗓音极低,并不让第三人听到,却又极沉,像突然被树荫乌鸦鸦的暗影笼压住,连修长的身躯都挺立得艰难。

  待得说完,他才退了一步,舒了口气般甩了甩手,像是立时摆脱了那种暗影,微微地笑了起来:“朕正要去御书房,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几天没去熹庆宫,朕也怪想咱们那母仪天下的沈皇后了,今晚就不过来了。你早些休息,别太辛苦了。”

  他拈过一朵掉落在小几上的洁白栀子花,在鼻尖嗅了嗅,脸上的笑容才重新灿烂起来,居然哼着一支曲儿,逍逍遥遥地走了出去。

  曲调很熟悉,正是他中毒那天我所chuī过的那支《玉楼chūn》。

  被人暗算成那样,倒也不见他有什么杯弓蛇影的畏惧和警惕,我不知该赞赏他心胸宽广、xingqíng洒脱,还是该可怜他出身帝王家,不得不在千重心机中练就笑面风云,水火不侵。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三)

  傍晚时无双又亲手熬了药,盛了送到我跟前,用银勺轻轻的搅动着,笑道:“昭仪,再吃几贴,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早就没事了,是侯爷多虑了。”我微笑着接过,“我瞧着康侯身边,就你最得力,想来他把你拨过来,一定也不习惯。不如我改天和文书房管事说一声,还让你去勤政殿服侍侯爷?”

  无双低了眉眼,轻声道:“昭仪是嫌无双服侍得不好,要赶我回去么?”

  “当然不会。可君子不夺人所好,将心比心而已。像服侍惯我的沁月她们,如果有一天不在眼前,我也会牵挂。”

  啜几口药,仿佛比以前更苦了些,想来是身体恢复了,舌苔的味觉也随之恢复,每一丝酸甜苦辣渐渐变得格外清晰。

  无双服侍得很周到,也很有眼色,我对唐天重明里尊重,暗里提防,她不是看不出。来到怡清宫这些日子,她每天端来给我喝的药碗里,都会放上一把银质的勺子,并在有太医请脉时取来剩余的药汁,让太医辨别火候是否恰当。

  ——无非也知晓前次的事逃脱不了嫌疑,想为自己和自己的主人开脱撇清,以示并无害我之心而已。

  我也不去点破。

  毕竟她兢兢业业,全心在帮我复原身体;和康侯唐天重撕破脸皮,对我更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只是明明清楚唐天重的居心,还把他的心腹之人还留在身边,让她时时刻刻报告我的一言一行,光想着就可以让我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可无双显然不想离开,她一边为我预备着糖水,一边笑道:“侯爷记挂着昭仪当年的相救之恩,不让奴婢服侍着,他才心里不安呢!”

  我淡淡一笑,一口接一口吞咽着苦涩发酸的药汁,慢慢道:“那么,有空回去看望侯爷时,代我致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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