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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_寂月皎皎【完结】(20)

  无双笑得不见得真诚,而我说得同样言不由衷。

  最是无qíng帝王家。

  一个半分不念手足之qíng对自己堂弟也能下毒手的男人,我还能指望他真有什么qíng深义重?

  即便曾有过所谓的一见钟qíng,早晚也会淹没在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势中。

  对于醉心权势的男人来说,美人不过是江山的点缀。

  连唐天霄都可以牺牲南雅意,何况唐天重之于我。

  无双见我喝完,忙将糖水递来。

  我尝了一口,舌尖依旧是拖转不动的涩滞挥之不动,轻声叹道:“苦就是苦,再多的糖,也盖不去苦味。”

  无双有些尴尬,垂手侍立到一旁,再不说话。

  九儿却跑过来,递过来一个纸包,笑嘻嘻道:“昭仪,我闲着没事,按江南的老方子煮了些梨膏糖,刚凝结了,我尝了一块,味道很不错,清凉凉,甜丝丝,昭仪要不要试试?”

  我无心无绪,正想推开她时,无意往她手中纸包一撇,心跳蓦地漏掉一拍,忙将纸包接过,望向九儿。

  九儿也正盯着我,咕碌碌乱转的大眼睛里隐约有些惊乱,不像素常那般明净清澈。她gān咳几声,取了一块送到我唇边,嘴角的笑容才自然了许多,“来,昭仪吃一块尝尝!”

  我含住那梨膏糖,盯着纸包一角的两行字,同样尝不出什么清凉凉甜丝丝的味道,倒是不知从哪里爬出的酸意直冲眼眶。

  错觉么?巧合么?

  包着梨膏糖的油纸上端,端端正正写了一行字:“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分别很久以后,我曾托人送了这阙词给庄碧岚,但一去便是断线的风筝,杳然无踪。

  我曾猜着这阙词并没能到庄碧岚手中,或者,庄碧岚虽然收到了词,却在伤心之余不愿再给我只言片字的回复。

  时日久了,我有时甚至回忆不起完整的词句来,只有很轻很轻的《卜算子》旋律,会在不经意间萦在耳边。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那新鲜的墨迹,让我一时如在梦中,唇角颤动片刻,抬眼望向九儿,正要说话时,九儿已俯下身,笑问道:“昭仪,甜么?”

  她的身体,刚好挡住了无双的视线,眼底微见湿润,连颊边的梨涡失去了原来的轻灵。

  “甜!”我收敛起所有的心酸和心慌,若无其事地将整包梨膏糖接过来,慢慢说道,“终于……有点甜味儿了!”

  九儿便捂着嘴格格地笑起来,“昭仪如果喜欢,我明天再煮些。横竖这玩意儿益气润肺,吃不坏人。”

  “傻丫头,这个能当饭吃么?这么多已足够了!”

  我心不在焉地又拈了一块在口中慢慢尝着,只作困倦了,闭了闭眼,笑道:“这会儿倒有些困了。大约身体还没全好,做点针线活都腰酸背疼。九儿,帮我揉一揉肩,我打个盹。”

  九儿应了,我便坐到一边软榻上,阖了眼只作困倦,只让九儿在一旁服侍。无双、凝霜等人见我果然困了,很快蹑着手脚,陆续退开。

  九儿按捏我肩膀,动作越来越轻,有几缕细发拂到我面颊,让我可以猜到她低头查看我动静时的犹疑。

  我沉默地调匀着呼吸,等着九儿先开口。

  九儿重重地吐了口气,才以一种轻松得不自然的口吻低声笑道:“昭仪,你睡着了么?”

  我并不睁眼,懒懒道:“哦,快睡着了……”

  九儿声音更轻,低低的一线,带着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昭仪,庄公子已经入宫,想要见你一面。”

  庄……

  周围忽然沉寂,连我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脑中,眼前,分明只剩了素衣少年明净的微笑,漆黑的双眼,那样温柔地呼唤,妩儿,妩儿……

  嗓间哽了好一会儿,我才睁开眼,盯着九儿,低沉喝问:“谁派你来试探我的?就那么一心想置我于死地么?”

  重赋旧词,往事如天远(四)

  杳无音讯那么多年的庄碧岚,忽然之间来到皇宫要见我?

  庄家父子占据西南jiāo州,倚仗地利人和,自成一国,是南楚的心腹大患,何尝不是大周的眼中之钉?九儿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有胆子和庄氏有所牵扯,甚至敢为庄氏少主人和皇宫妃嫔牵线搭桥?

  不论是太后,还是摄政王,处置起这样的叛逆来,都会诛连九族,斩糙除根,绝不手软。

  九儿见我冷着脸,立时慌了,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昭仪,九儿不敢,九儿不敢!九儿不是谁的jian细,只是九儿有个表哥,是当年庄大将军的部下,前天忽然找过来,问我宁昭仪的闺名,是不是清妩,是不是当年杜太后的侄女,然后……然后就请我务必帮忙了……”

  她觑着我的脸色,小心道:“我下午说是去采花,其实……就是见表哥去了。庄公子……在午时侍卫jiāo班时已经混入宫中。我虽没见过几次面,但庄公子那身形气度,本就让人一见难忘,我一眼认出了是他,才敢过来和昭仪说这话。”

  我盯着她,双手按紧软榻,僵着声音吐字:“你见到了庄碧岚?有何凭证?”

  “有!”九儿慌忙从怀中掏出一物,说道,“纸包上的那句诗,是庄公子送我这个时念的。九儿还认得几个字,所以就写了下来。昭仪聪慧,自然明白庄公子心意。”

  洁白的丝帕展开,一把式样jīng致的桃木小梳子赫然在目。jīng致的雕工,折枝莲花将绽未绽,花纹蜿蜒灵秀,梳脊已被抚摩得光亮,梳齿却还齐整,一根未损。

  最后一次见到庄碧岚时,他正被锁于镣铐中,凌乱着黑发站在昏暗的一角。我说我要为他梳理发髻,其实仅想隔着铁栏离他近些,更近些,看清他熟悉的面容,触着他熟悉的温暖。

  可他到底独立于迷离的光影间,不肯再靠近一步。

  我只得临走前,将自己随身的桃木小梳放在地上,希望他就是在狱中,也能是我心中那个整洁秀逸的碧岚哥哥。

  手指颤动了许久,指骨一屈,桃木小梳猛地攥在手中,尖锐的木齿扎入肌肤,有深深的血印,却觉不出半点疼意。

  “昭仪……”

  九儿不安地低喊。

  “他……在哪?”

  吐字出口,我才惊觉嗓音过于嘶哑,用尽力气喊出的这句话,依然给深深地掐在喉嗓口,沉闷得连胸腔都给憋得疼痛。

  “静宜院。”九儿轻声道,“从康侯夫人和昭仪搬出来后,那里就空了。九儿大胆,午后把留着的两个粗使宫女叫来我们后院帮忙了,庄公子……从那时候便藏身在那里了……”

  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打碎了,分不出的酸甜苦辣,不知从哪里翻涌上来,说不出的味道。本来快要停滞的血液忽然间炙热起来,沸水般迅速在经脉中奔涌。

  庄碧岚……

  那个我一直等着的少年,那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出现,永远只能在梦中相拥的少年,就在静宜院?

  就在我曾经在那里安静度过好几个月时光的静宜院?

  与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我恍如梦中,只是凭着本能,立刻从榻上坐起,飞快地冲向门外。

  “昭仪,昭仪……”九儿紧赶我两步,终于拽着我衣带,慌忙拉紧我,急急低唤,“昭仪,时辰尚早,恐怕……恐怕这时候去不合适……”

  脑中仿佛清醒了片刻,又仿佛还在浑沌着,眼前俱是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晰。

  不合适……

  我们分别了那么久,忽然听到了他的消息,忽然知晓了他并没有忘了我,甚至已来到了我身边,我依然听到了这么一句,不合适……

  “昭仪,冒失行事,会害了庄公子!”

  会害了庄公子!

  手脚僵硬着仿佛失了知觉,却在忽然间站也站不住,仿若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呻吟,我的身体直往下坠去。

  九儿急急扶紧我,连抱带拉把我扶回软榻上坐住,捡起不知什么时候被我拖曳到了地上的薄衾半覆到我身上,又摸了摸我的手,焦急道:“昭仪,你……你冷静些,好么?”

  冷静,我当然要冷静。

  九儿正紧紧握着我的手,手掌上的温度烫得怕人。

  或许,是因为我太凉,凉得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僵冻着失去知觉。

  “我没事。”我仰起脸,居然还能扬起唇角,笑着向九儿道,“他的行踪,并没有其他人发现,对不对?我等入夜后再去找他,他还会等在那里,对不对?”

  “是,庄公子一定会等着你。他冒险潜入瑞都,就是为了接昭仪离开。”

  九儿回答得很肯定;而我也仿佛在她肯定的回答里松了口气。

  他当然会等着我。

  就像我每次和他相约,他总会提前片刻在那里等着,哪怕我去得晚了,他也不会着急,总是那样持一卷书,或携一支笛,悠然地倚时而坐,或临水而立,静静地等着我。

  无力地卧回软榻,我静静地笑了。

  三年,我到底等到了他。

  九儿却落下泪来,小心地用丝帕拂上我面颊。

  大团的湿意顷刻氤氲开来,沿着jīng致的丝线纵横蔓延。

  却有庄碧岚温润清新的气息,像夏日dàng过一池碧水的荷风,缓缓沁入肺腑。

  入夜时分,我终于镇静下来,至少,能在相处已久的凝霜、沁月跟前,也不流露一丝异样,照常地用过晚膳,让沁月多点了两盏灯,继续做白天的那只香囊。

  无双笑道:“昭仪,不如到院子里走动走动,消消食。灯再亮也不抵白天,这病里熬坏了眼睛可就不好了。”

  九儿吃吃地笑,“无双姐姐,等咱们昭仪病好了,你可以去当个女太医了!什么养生之道都给学会了呢!”

  无双便不再说话,转头去看凝霜等人挑布料,却在商议着要做件颜色鲜艳式样简洁些的衣裳,端午节时去德寿宫请安时,能既不显得过分招摇,又不致被其他妃嫔讽为刻意寒酸,有失国体。

  我由得他们听着,一针一线地继续绣着香囊。

  针脚依旧匀细,在明huáng的灯光下煜煜生辉,很快便见那紫jīng芰荷之上,一对并蒂莲花若含笑靥,盈盈可爱,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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