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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宫九重天_寂月皎皎【完结】(136)

  虚浮雪白的面庞上,有散落的一缕乌黑发丝飘过。

  即便现在有人告诉我,是司徒凌亲口喂了我毒药,我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我只是着实心疼这个无辜卷入纷乱争斗中的师弟。

  我抱紧他,轻声道:“傻子,我怎会恨你?有你这么个倾心相待的师弟,是我秦晚前世修来的福

  分。”

  他便笑了笑,说道:“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还有……对不起华曦。其实,我一直对她很冷

  淡……我觉得你是我的责任,却总看不清,其实她也是我的责任。我把她留在宫里,她便猜到

  了可能会有事发生。临走时,她抱着我,告诉我,她和宝宝在等着我回去。她还说……还说,

  她真的很喜欢我,很喜欢我。晚晚,你说我笨不笨?我木头一样抱了她很久,居然忘了告诉她,

  忘了告诉她……其实我也喜欢她。喜欢……很久了……”

  我道:“不要紧,我带你回宫,你可以亲口告诉她,告诉她很多很多遍,你喜欢她,你喜欢端木

  华曦,喜欢……很久了……”

  有水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颊。

  下雨了吗?

  抬起头,阳光早已不见,四处铅云密布,冷风飕飕。枯huáng的野糙和矮矮的坟茔在风中呻吟着,号

  啕着,却不见半滴雨水。

  司徒永用他的手指从我的眼旁擦过,指间便一片水渍。低声道:“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卷

  入这权势之争,一切身不由己。连我都开始学着猜忌,甚至猜忌你……

  为什么我要把你带回来?我再也没见到你快活的笑容。我该让你自由自在生活在南梁,我自己也

  该带着华曦远远离开那所谓的九重帝宫……晚晚,那里不属于我们……”

  身后,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然后是呼喝声,打斗声,惨叫声。

  我拥紧司徒永,倚着坡地向前方凝望。

  穿过前方正打斗着或者说正屠杀着我们部属的大队人马,司徒凌一身玄衣,骑了他的乌云踏雪马

  缓缓而来。

  他的身旁。是我留给沈小枫骑的紫骊马。

  它空着鞍辔,茫然地跟着司徒凌,待见到我,才长嘶一声,嘚嘚地跑过来,用它湿湿的大嘴磨蹭

  着我的脖颈。

  我拍拍它的脑袋。笑道:“辛苦了!你跟着我辛苦一辈子,该歇歇了!马儿,马儿,你去吧!”

  它不解,亦不动,站在一边打着响鼻呆呆地看向我。

  我这个人有点傻,身边最好的朋友也傻,没想到连养匹马都这样傻傻的。

  我向前方那个唯一聪明人笑了笑,“凌师兄,今日好威风!”

  司徒凌缓缓抽出羽箭,搭到弦上,缓缓说道:“我一直遵守承诺,不会先向他动手,但昨日是他

  想伏击我,他想我死。晚晚,放下他,否则……”

  他拉了个满弓,对准我。

  我低头问司徒永:“永师弟,你怕不怕?”

  司徒永微笑,向我摇了摇头。

  他的黑眸宁谧,宛若少时那般澄澈明净。

  我便安慰了许多,抱住他低低道:“不错,有小师姐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听话地应了一声,也如小时候被人欺负得无路可走的小男孩那样乖巧着。

  弓弦紧绷的声音嘎嘎响在耳边,冷冷的箭镞正对着我。

  司徒凌也正冷冷地看着我,幽沉的眼睛泛着莹光,有恨、有怒、有伤、有悲,还有着隐隐的脆弱

  和乞求……

  我还没看懂他眼底更多的意味,他的箭镞忽然微偏。嗖地离弦而出,径直奔向司徒永的前胸!

  雪白的尾羽在眼前颤抖,司徒永也仿佛颤了一颤,身体便在我怀里越发沉了下去。

  “永……”

  我失声惨呼。

  又是弓弦声响,回头看时,司徒凌竟又搭箭于弦,疾she而来。

  我身体一倾,将司徒永护于身下。

  后肩骤痛,箭镞深入骨髓,几乎将我钉穿。

  我低吟一声,将司徒永抱得更紧。

  他居然一息尚存,满是鲜血的手探出。摸索到了我身后深深扎入的羽箭。

  他柔声叹道:“晚晚,即便我们这样相拥着死去,也再无师兄过来……为我们披上一件衣袍吧

  ?”

  身后,传来司徒霠惨痛至极的呼号,惊天裂地,如同被bī到困境无路可走的猛shòu。

  可被他bī到无路可走的人,分明是我和司徒永。

  那持续许久的痛苦嘶号声中,弓弦声频频响起,无数羽箭凄厉地划破长空,自耳边呼啸而过。

  嘶号声终于停下时,司徒凌摸着空了的箭囊,无力地垂下长弓。

  他的脸色苍白,黑发凌乱地散落在汗涔涔的面颊,像刚从地狱中爬出。

  而我和他共同的师弟已在我的怀抱中冷了,再不知是去了天堂,还是地狱。

  我们周围的地面和短坡上,如刺猬般cha着密密麻麻的羽箭,在风中巍巍颤动。

  却再无一根she到我或司徒永的衣角。

  许久,他眼底的湿润和眉宇间的狂躁慢慢地褪了下去。

  他看着我,沙哑着嗓子道:“安县八万jīng兵,都已到了距离北都不到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与神策

  营首尾呼应,御林军很快会得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将会成为一盘散沙。北都尚有你兄长,和一万

  八千多秦家军。你是聪明人,不想他们悦皇帝殡葬吧?”

  我沉默片刻,答道:“我和永师弟一样,愿赌服输。我们从不是聪明人,当然不可能比定王殿下

  聪明。”

  顿了一顿,我笑道:“也许,很快要改口,称你为陛下了吧?”

  他不答,拨转了马头,策马奔了出去。

  孤零零的身影,高傲倔qiáng,一意孤行,果然是我或司徒永怎么也无法企及的帝王风度。

  有人过来把我和司徒永从箭丛中抱出。

  我蹒跚地立起身,回头再看那处箭丛,分明用森冷的羽箭刻出了两个相拥的yīn影。

  若不是浸透地面的鲜血,或许我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梦。

  梦里,还是少年的司徒凌和我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把我们吓个半死,却毫发无伤。

  然后,他无奈地走上前来,为我们披上自己的衣袍,用他结实的臂弯拥住我们,有些不甘地说道

  :“为什么你们俩一起玩时,常把我撇在一边?”

  不过,他真的这样说过吗?

  中了那个什么见鬼的移魂术后,我的记忆力已大不如前。

  也许有过吧?

  有或者没有,其实也不打紧。

  结局都已是一样。

  司徒永死了,我败了。

  司徒凌踩在我们身上,以他一贯舒徐有力,一步步登上他梦寐以求的宝座。

  芮帝司徒永登基才半年多,因连番遭遇太妃。太后薨逝,伤恸而病,并于送太后灵柩入地宫后不

  治而亡。因其少年无子,朝臣拥立其堂兄司徒凌为帝,改无弘睿。新帝司徒凌为堂弟举行了隆重

  的葬礼,上其庙号为孝烈。

  所谓妻随夫贵,定王妃秦氏依例册为皇后,又有一秦氏姬妾,封为昭仪。秦皇后病重,册封之日

  都不曾出来受礼,但秦皇后的胞兄秦晚曾带病出现在朝堂,领一班文武官员向新帝朝拜。

  柔然闻得芮国动dàng,趁机发兵攻芮。秦家军抵敌不住,撤军到燕然山以北,与柔然军队僵持。

  朝中多人建议派出秦家军主将秦晚前往北疆坐镇,并遣出目前镇守在京畿以北的秦哲所部近两万

  秦家军。司徒凌留中不发,却从南方调派兵马,开往北疆支援秦家军。

  这时我正被困在未央宫中,几乎每天都给灌上比我膳食更多的药汁。

  不论原来他是什么打算,但我到底能看出,至少,他现在其实并不希望我死去。

  他甚至只是生擒了沈小枫,待我回北都后依然把她送到了我身边侍奉我,只是我身边更多的则是

  他的亲信侍卫,竟把未央宫封得严严实实,再不容我踏出皇宫半步。

  他很少来看我——即便偶尔过来,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我跟他也已无话可说。

  但如果我愿意,我还是可以去看看别的妃嫔。

  比如,孝烈帝的贤妃端木华曦,

  司徒永离世后,端木华曦哀痛而病,新帝将其迁居别宫,延医细细调理,甚是礼遇害。

  而我过去看时,的确看到了很多侍奉她的宫女太监,却没有一个是原来侍奉她的。

  她已病得形销骨立,弱不胜衣,待见到我时,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慢慢滚落泪珠,顺着高耸的颧骨

  滑下。

  被熏得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凝滞的血腥味,这种气味对于落胎两次的我已经不陌生。

  我问她:“是谁做的?”

  她凄然一笑:“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是的,大多人不想他生下来。即便生下来,他也未必活得

  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点头,“是啊,他如果挣扎着活下来,只怕比死还艰难。便是永,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

  这份活罪。”

  她便望向我,“听说,他去时,你在他身边?”

  “对,他说,他有句话要告诉你,可临别时,只顾木木地抱着你,却忘了和你说。”

  “什么话?”

  “他说,他其实也喜欢你,喜欢很久了。他说他很想带着你远远离开这里,过消遥山水的日子。

  就像……当年也曾有个人带我离开这里,偷偷地过了三年消遥快活的日子。”

  她的眼眶通红gān涩,好像早已把泪水哭得gān了,但这一刻居然又滚出了水珠。

  她道:“其实我们并不属于这里。”

  我笑了起来,“永师弟也这么说。”

  喂了她吃点清粥,我转身离去,她忽然唤住我,“晚晚师姐。”

  这是她第一次依着司徒永的称呼唤我。

  我回头看她。

  她问:“晚晚师姐,你说,如果我死了,可以和阿永葬在一起吗?”

  我想了想,答道:“大概,能吧。”

  她便粲然一笑,艳若桃花,“谢谢师姐。”

  我微微笑道:“”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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