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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_寂月皎皎【完结+番外】(35)

  他下意识地便要闪避,可身躯微微一动,又站定了。

  狠狠一针,扎入他的肩膀,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

  他咬牙站着,由她刺着,连哼都不曾哼一声。

  “皇上!”

  外面有人低声惊呼,一道人影窜入,将可浅媚臂膀捏住,却是卓锐。

  “让她扎吧!”

  乔装而来的唐天霄依旧提着灯笼,眸光清寂黯沉,如此刻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

  “对不起。”

  他低声向可浅媚说着,嗓子喑哑,压在喉咙口般沉闷着,“我没用,我不配,我辜负了你。”

  卓锐放开了捏住可浅媚胳膊的手,垂下头慢慢往外退去,轻轻关上门扇。

  可浅媚依旧抿着唇瞪他,黑眸却已一片氤氲。

  唐天霄低低地呻吟一声,丢开灯笼将她拥到怀里,紧得像要把她揉到自己骨血里,再也不能分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却同样的不均匀,彼此胸膛内的汹涌和鼻息间的哽阻在静夜的空气里也同样的清晰。

  许久,但听轻微的“丁”的一声,她阖在双掌间的钢针掉落在地。

  唐天霄瞧见,眼眸便晶亮了些,侧头亲亲她的唇,然后滑入她口中,追寻她的柔软。

  可浅媚身体有些僵硬,忽然一阖牙关,向他咬落。

  他疼得身体颤了下,终于松开她,凝视她半晌,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她留意到他手边缠着块丝帕,质料极好,边角处绣了朵小小的青梅,便道:“她帮你包的?既然领了人家的qíng,何不日日夜夜陪着她去?”

  待得说完,两人都怔住。

  终于开口,先倒是这等拈酸吃醋的话,连可浅媚自己都惊讶了,忙冷了脸,别过头去再不作声。

  唐天霄垂头将那丝帕解了,随手掷到一边,把灯笼在墙fèng中cha了,才解了披风铺到糙上,笑着问她:“是不是嫌脏了睡不下来?且忍一忍,先过来坐坐罢。地上毕竟冷,小心着了凉。”

  可浅媚待要不理他,他却只是陪着笑脸,取了钥匙先把她手脚上重达数十斤的镣铐去掉,小心扶她在铺了披风的gān糙上倚在自己身畔坐了,又取了梳子出来,一下一下地为她梳凌乱的发,并把发间纠结的污物一点点拨去。

  她留意到他掌心一排深深的梳齿印迹,犹有血水渗出;而肩上被她用钢针所刺之处,虽是深色衣衫一时看不大出,却也觉得出衣衫已湿了一片。

  含恨之时,她下手自是不会容qíng。

  钢针虽细,刺得却不浅。

  不致十指连心般疼痛,却也够呛了。

  但他只是专注地梳她的发,并不曾留意自己的那点小伤。

  更妙的是他居然记得带了根不惹眼的素银簪子进来,把拢整齐的发在脑后绾了个简单的髻。

  待得收拾齐整,他自己端详了一回,大约觉得不甚好看,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可惜我只会绾这个髻,还是看你梳了几回才记得的。”

  她对中原的发饰原就不甚了了,好容易学会的几种也不熟练,唐天霄看她梳妆能看会一两种,于他这种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家贵胄,也算不容易了。

  牢中自是没有镜子。

  她想摸下他梳的髻到底是怎样的形状,指尖才触发丝,便已疼得哆嗦。

  他也不说话,将她手指握住,一根一根含到口中,轻轻吮去污血,吐到一边,然后涂了药,为她一一包扎好。

  那亲昵的温暖包围住伤痕累累的手指时,她又要落泪,连忙忍了,愤愤道:“既然想把我活活弄死,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谁想弄死你了?”

  唐天霄叹气,“我只是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都预备好了去接你了,那厢忽然闻报,沈度跑太后那里告了一记黑状。待要去周旋时,太后懿旨已下,我只来得及让卓锐和陈材赶过来先照应着。若那些人有意取你xing命,或施用可能取你xing命的刑罚,他们必会拿了我的手谕出面阻止。但不到那个地步时,我并不想弄僵。”

  “你是君,他们是臣。难道那位沈大将军比当日的摄政王和康侯还厉害,所以你怕了?”

  “我是怕了。”

  唐天霄仰头,幽远的目光似透过了垢迹斑斑的屋顶投往渺杳的苍穹深处。

  “我并不怕他们,我只怕闹得大了,又兴刀灾。中原诸国并存达六十年之久,其间战争不断,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五年前大周终能一统,却又来了场康侯之乱,连一向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都是人口骤减,仓廪空虚,更别说大河南北,天灾人祸不断,久已民不聊生。四年来,我专心吏治,疏通河运,鼓励农桑,尽力与民休息,好容易有点起色,实在不愿意将这些成果毁于一旦。”

  “哪怕你明知我是冤枉的?”

  “既然你是冤枉的,便不该胡乱招承。再加上随口攀污朝中要臣,闹得大了,光查案就可以查个一年半载,我想护你一时也护不下来。你想在这牢里过年呢?”

  “于是,你堂堂一国之君,便由着他们欺君擅权,作威作福?”

  “必要之时,我会弹压。母亲也只是怕我一时顾虑不到,这才代我出手,真若有事,她不会介意处理掉任何挡我跟前的人。”

  他的唇角没有素日的慵懒散漫,抿着向上的弧度刚毅果决。

  “何况宇文启已经老了,后继无人;沈度爪牙虽利,可惜刚武有余,谋略不足,他儿子沈朝旭,更不比我那脓包皇后qiáng多少。我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等到他们的衰败和衰落,——然后,一击必中!”

  他搂着她的怀抱温暖柔软,神qíng却豪宕昂扬,仿若矫龙出海,旭日破空,锋锐如刀刃初发于硎。

  在灰暗霉腐的牢房里,听一位帝王表白他的雄心壮志,实在有点诡异。

  可浅媚盯着他俊朗的面庞,忽然感觉唐天霄这样的气概似曾相识。

  在谁的身上,她曾看到过这样指点江山的非凡气势?

  她又曾多少次为之心折,以为那就是英雄?

  但不可否认,这种气势让她觉得很踏实,好像只需沉睡到这人臂腕中,便是天塌下来也无需担忧。

  他将会为她重新支起一片天空。

  而原来的那个人……到底遥远了。

  打了个呵欠,她懒懒道:“你就慢慢chuī吧!等那只公jī下了蛋或者你的容容生了小天霄,你的天下还是有一半属于他们!”

  唐天霄冷笑:“生?她们生得出吗?”

  话音落下,他才觉出失言,忙要找话解释时,耳边已传来细细的酣声。

  一低头,她靠在他肩头,垂着眼睫,竟然睡着了。

  指上所施的刑罚虽不致伤及xing命,到底备受痛楚,半日折磨下来,想来也倦乏得厉害了。

  他小心地把她的伤手挪到不易碰到的位置,将她抱得更紧些,一动不动地坐着,由她沉睡。

  外面守候的卓锐久久听不到动静,轻轻推开门查看。唐天霄摇摇头,示意他在外守着。

  卓锐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披风也解了,铺到gān糙上,轻声道:“让淑妃卧下睡,更舒服些。”

  待他退出去,唐天霄低头瞧瞧可浅媚沉睡的憨态,小心地扶了她一起躺到披风和gān糙临时铺就的褥垫上时,却觉她蹙眉往他身畔靠了靠,却是枕了他的胳膊,钻向他怀里的姿态。

  “你不孤单。”

  他低低向她道。

  她不孤单,他也不孤单。

  哪怕他们都是第一次睡在这样肮脏yīn暗飘着死亡气息的牢狱之中。

  这一觉可浅媚睡得很香甜。

  醒来时她甚至和平时在自己房中睡醒一般,舒展着四肢伸了个懒腰。

  手碰到唐天霄的面庞时,指上的疼痛让她“哎呀”一声叫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怕碰着她受伤的手,唐天霄一晚上不敢动弹,睡得极浅,待她一动,即刻清醒,微笑问道:“可觉得好点儿了?”

  若是旁人,见这万万人之上的帝王陪自己在牢中窝了一整夜,不晓得该多感激。可浅媚却摇头道:“睡得不舒服。你的胳膊忒硬,硌得慌。”

  唐天霄便无语。

  好在可浅媚习武之人,身体底子甚好,手指虽然还是有些疼痛,到底上药处理过,却不曾发烧,熟睡了一晚jīng神也恢复了不少,躺到唐天霄的胳肢窝下还有力气又往中间挤了挤,自己霸住了那件披风铺着的gān净地盘,却把唐天霄挤到脏污的gān糙上去了。

  唐天霄平日里的xingqíng极好,又着实心怀歉疚,见状也只是啧啧嘴,并不和她计较。

  可浅媚眨巴着眼睛望着壁上还有一星光亮的灯笼,忽道:“其实我本来真打算摘了你脑袋或盗了大周兵防图的。”

  唐天霄并不意外,叹道:“没错,北赫和大周几十年的死对头,李太后的家国又被大周给灭了,她送来的公主,没一点自己的盘算才是怪事。”

  可浅媚奇怪地望着他,“你怎不问我,为什么后来改变了主意?”

  “你想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我。我只要知道你的确已经不想取我脑袋了就行。”

  可浅媚更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已经不想取你脑袋了?”

  唐天霄吐一口气,向她微笑:“那个……我认罪。荆山顶上那场谋刺,是我安排的。我遇刺时,你本来有很好的机会可以和刺客联手杀我。”

  可浅媚便笑得诡秘了,“其实我也猜到你是在试探我。所以我就故意让人she了一袖箭。”

  唐天霄差点从gān糙上跳起来,讶异道:“你说什么?”

  可浅媚不以为然道:“我们就那么几个人去的,行踪够隐蔽了。我并没请杀手;成安侯是你弟弟,自然也不会害你;庄大哥么,我晓得他和你一直有心结未解,可雅意姐姐还在城里,他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谋害你拖累了她。跟你们的从人更不用说,个个都快成了只知道听主人话的偶人了,哪会打这些主意?何况你当时还没怎么把我放在心上,特特带了我出门本就奇了,给刺客袭击时居然还敢腾出手来救我,明明空门大开那些刺客居然打不着你……我见了就气,所以无论如何要打死你手边两个高手,让你这般的无耻!”

  “我……我怎的就无耻了?”

  “还不无耻吗?你明明已在怀疑我,只怕试探出我有什么不对了,立刻便会将我处死,可居然还在前一晚欺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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