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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_微笑的猫【完结+番外】(14)

  那人跺地跳脚。

  “快去!快去!”医生急急忙忙拿药箱,“小陈你也一起去帮忙!”

  豹子支起半边身子说:“啊?你不管我啦!”

  “出大事了,”医生翻柜子找药品,“布宕家的牛难产!”

  豹子眼泪都下来了:“牛难产你就不管我啦?”

  医生庄严地说:“一尸两命啊。小陈!走!”

  “唉!”小陈答应着,走几步又回头解释说,“这也是我们两乡十七寨唯一的shòu医。”

  “看得出来。”楚海洋点头。

  夏明若与老huáng又如胶似漆转回来了,站在马锅头身后。马锅头开始一下一下扔卜卦的羊肩骨,每扔一次都沉思半天,脸上毫无表qíng。

  豹子倒越看越惊,不住地用眼睛瞄夏明若,谁知那一人一猫均毫无同qíng心,一副你死了咱俩挖坑的架势,还抖着脚笑。

  “咳咳……”马锅头抽烟呛着了,“翻过来。”

  豹子指着自己:“?”

  马锅头点头。

  豹子翻过来就给他跪下了:“老爷子!爷爷!我知道这事是我缺德!那罐子里您家的祖宗娘娘,我们这些没天良的想偷她的宝贝!但我也有句实话,毛主席作证!那罐子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您老人家是明眼人,求您老人家饶我一命!”

  马锅头脸一沉,豹子立马肚皮向上地躺平。楚海洋和夏明若好奇地围着,马锅头示意他们帮忙压住豹子的手脚。

  马锅头说:“莫睁开眼。”

  “莫睁开,睁开了,你就死了。”马锅头站起来,缓缓卷起袖子,将手里的jī蛋——看样子是熟的——在chuáng沿上轻轻敲破剥了壳。

  楚海洋和夏明若对视,然后专注地望着他。

  他将jī蛋包在手心中,再将手放在豹子肚皮上,一边打圈儿移动,一边念念有词。豹子紧张至极,额头上汗珠大如huáng豆,在脖子上汇成小溪。

  “怕什么?又不痛,又不痒。”老头儿慢慢说道,手劲也不大,约莫揉了一刻多钟,突然收了手。

  豹子一怔就想起身。

  “莫睁眼!”马锅头厉声呵斥。

  豹子立刻又绷直了。

  马锅头却笑了,对着楚海洋他们摊开手掌,掌心里还是那只jī蛋,只是蛋白上密密麻麻地全是虫眼!

  连夏明若这种傻大胆都被吓退了一步。

  马锅头把jī蛋扔进屋子中间的火灶里,只听轻轻一声闷响,火里腾起一蓬白灰。

  好了,马锅头笑眯眯对夏明若做口型。豹子却不知道好了,仍然挺着尸。

  楚海洋沉吟着开口:“岭大爷……”

  岭大爷说:“嘘——出去说。”

  寨子里jī犬相闻,乡民们的屋子都是依着山势而建,抬眼望去,绿树掩映中,山坡上的茅糙屋顶连成了片。正好是下午时分,青壮年劳力大多都在田头,只有上了年纪的彝族老妇佝偻着翻晒牛gān巴,还有光着屁股的娃娃追逐着嬉笑打闹。

  “小阿黑!”夏明若抓住一个抱起来,“你怎么这么黑?”

  那小小朋友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变态哥哥。

  楚海洋说:“不许猥亵男童。”说着便要拿手来接,夏明若笑着躲,楚海洋说,“你把孩子给我,别把药水蹭他身上。”

  夏明若这才醒悟过来把孩子放下。这孩子看起来还不满三岁,歪歪扭扭走几步后便摔了,夏明若便去扶他,却不小心碰倒了人家屋后的一根木桩。

  木桩是楔形,上面用黑炭寥寥几笔勾勒出狰狞的shòu面。

  夏明若一愣,吐了吐舌头,楚海洋眼疾手快将木桩cha回原处,又在夏明若头脑袋上拍了一下。夏明若捂着头看马锅头,只见那老人毫无察觉,仍然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这才缩着脖子跟上去。

  这一路走了好远,出了寨子又是两三里,直到一条大河边。这条河是澜沧江的支流,水流宽阔平缓,两岸全是茂密的丛林,山风清冽,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甜。楚海洋和夏明若不约而同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qíng一下子愉悦起来。

  马锅头并未止步,他儿子正站在河滩上,手里捧着那只青玉骨罐。

  老人接过罐子,对儿子说:“走吧。”

  他儿子对楚海洋和夏明若笑笑,拎起农具,沿着林间小径渐渐走远。

  老人长叹口气蹲下,在脚边摊开一块gān净白布,然后竟将枯柴一般的手直接伸入青玉罐,拿出一根灰白的骨头,放在清澈的河水中慢慢刷洗起来。

  夏明若屏息静气地望着,楚海洋耳语:“洗骨。”

  洗骨是很多少数民族的风俗,各个民族cao作起来有所不同。

  以史书上有记录的苗族支系六额子苗为例,往往是人死后一两年内,家人亲属祭奠,掘墓开棺,把骨头取出来洗刷。gān净后用白布裹着再下葬,三年后再次取出如前番一般清洗。具体这种洗骨的仪式要重复多少遍,有书说是三次,有书说是七次,到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如果家人生病了,他们便会认定这是祖先的骨殖不净所造成,于是再次取骨刷洗。“洗骨苗”这个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彝族与苗族一样来历神秘,支系众多,有的称“阿细”,有的称“纳苏”,有的称“撒尼”,还有“他留”“花腰”等。马锅头这一系,根据发音猜测应该叫“濮苏”。

  马锅头十分专心,每一根刷洗完毕,都小心翼翼放在白布上,再去拿下一根。

  楚海洋不好开口,马锅头倒主动说了:“洗了三千年,还要洗下去。”

  楚海洋望着他。

  马锅头举起一根长骨说:“都在里头,洗不掉,不能烧。”

  楚海洋点了点头,这是说某种毒——蛊的可能xing比较大——深藏在这些骨殖的内部,导致骨殖数千年不碎不烂,水洗等许多方法都不能将其驱逐,唯有用火烧,但火烧祖先的尸骨又是这些人绝对做不到的。

  有个词叫“附骨之蛆”,如今就在眼前,楚海洋才能体会其可怕。

  夏明若说:“豹子并没有碰娘娘的遗骨罐。”

  马锅头抬头说:“dòng里不止娘娘。”

  两人立刻明白了:dòng里还有殉人,而豹子下dòng的第一脚,便是踩在了殉骨上。附骨之蛆,既然娘娘有,殉人怎么可能没有。

  可是既然一起下的墓室,为什么仅仅是豹子中了招?

  马锅头洗骨完毕,将骨殖用白布扎好仍然放回青玉骨罐中,向楚海洋做个回去的手势。楚海洋拉起夏明若默默跟着,心里都知道今天看见的,可能就是濮苏一族的绝密。

  马锅头倒健谈起来,尤其是等回到了自己家,便饶有兴趣地问东问西:“你们的科学院在哪里?”

  “在北京。”楚海洋笑着回答。

  “哦——”马锅头恍然大悟,“毛主席派来的!”

  楚海洋含糊着说:“嗯,嗯。”

  “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吗?”

  楚海洋连咯噔都不打:“好,jīng神着呢,一顿能吃三大碗饭。”

  “嗬!”马锅头慡朗大笑,“好!jīng神好!毛主席好!”

  “岭大爷,”夏明若笑着问,“你为啥觉得我俩好?”

  马锅头憋了半天表达不出,只报出个人名:“李长生。”

  “啊?!”夏明若张大了嘴,下巴要脱臼。

  李长生是谁?李长生不就是那个吃螺蛳吃坏了想来来不了的拉肚子老头儿!

  夏明若和楚海洋面面相觑,最后楚海洋一拍脑袋:“哦,对了。我跟岭大爷提过!”

  夏明若问:“提到咱家老头儿?”

  “路上提的。”楚海洋说,“他问我们为什么要来,我告诉他是来考古的;他就问谁让我们来考古的,我就说,是我们老师,叫李长生;他又问李长生长什么样,我说矮胖胖的,没什么头发。”

  “对,就是他。”马锅头在屋里翻了一圈,竟拿了张旧照片来。

  照片早已泛huáng,边角都被老鼠啃烂了,看日期,1939年5月。照片上有并排的五六名男子,马锅头站在中间。夏明若一个个看过去,忍不住地哽咽了。

  “海洋,你看命运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残忍到这个地步,”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恩师他,居然从二十岁就开始谢顶了。”

  年轻的李老先生以他一贯的表qíng站在最右边,挺胸凸肚,正气凛然。

  “我踩了shòu夹,烂了,李长生救了我,给我打了一针。”马锅头说。

  楚海洋点点头,想必是伤口感染,李老先生给注she了一剂抗生素。

  “1939年,1939年他在云南做什么?”夏明若问。

  “西南联大,”楚海洋回答,“忘记了?他是清华的,1937年北平沦陷后学校就大转移了。”

  他对马锅头笑道:“您老运气不错,我们李老师倒不算什么,其余几人可都是考古学界泰山北斗的人物。”

  马锅头似懂非懂地抽起烟来。

  姓程的赤脚医生这时一身láng狈地蹩了进来:“一场恶战啊!考古的同志,你们有肥皂吗?”

  “有,”夏明若站起来,“走,去你家。”

  姓程的赤脚医生湿漉漉地爬上岸,问夏明若:“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

  夏明若说:“还有稍许牛味。”

  医生又转身往河里跳。

  夏明若大笑说:“这么爱gān净做医生gān什么?你来这儿多久了?”

  “这条河的彝语名字翻译过来便是桃花江。”医生眯着眼睛介绍说,“1966年我还是一个心思纤细的文艺少年,结果就被名字骗了。”

  “又因为好吃懒做,1970年被岭老先生用柴刀bī着去县上的卫生学校上了一个月课,回来就成了赤脚医生。但是在山里有一个好处,清静,可以做想做的事,我敢保证全云南的手抄本有三分之一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

  “还是个作家。”夏明若问,“写什么的?梅花党?少女之心?”

  医生yín笑了,夏明若退一步笑道:“停,不许讲!”

  桃花江上,水雾仿佛被树香与花香浸透了,两岸青山夹江对峙,上游有大树,江面上便有人放排。放排人大多是年轻的彝族青年,黝黑矮壮,也不穿衣服,赤条条在腰间围一块兜挡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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