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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_微笑的猫【完结+番外】(15)

  医生见状大笑:“也不怕被姑娘看见!”

  那群人冲医生挥着手,到了水流湍急的拐弯处,便嗬嗬嗨嗨喊起号子来。

  “他们是彝族的另一个支系,寨子在山那边,发音叫‘刹撒’,不知道怎么写。”

  医生上岸,长舒口气说:“我就爱这片山川风物,走,去岭老爷子家要饭去!”

  夏明若赞道:“好气魄!”

  “男人嘛。”程医生边走边说,“我家里成分不好,爸爸是上海滩上的小开(上海话,老板的儿子或公子哥儿的意思),一天到晚西装白皮鞋的。1966年武斗,我十四岁,家也抄了,房子也成了弄堂瓶盖厂了,自己则被关在学校私设的囚室里,后来晓得父母亲都没有了,真是心如死灰、了无牵挂,半夜里便逃出来,偷偷爬上了运煤的火车。”

  “一个人啊?”

  “朋友把窗子砸碎了放我走的,后来听说被整得很厉害。”医生说,“我这条命算是他的。可惜十五年了呀,连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两个人走走聊聊,进了寨子,却听到好大一阵喧哗,像是有个高嗓门的女人在急促地嚷着什么。

  两人赶忙去看,结果却看到了豹子与一名彝族农妇扭打正酣。

  夏明若喊:“你做什么?”

  豹子被人揪着头发疼得直喘气:“小夏!小夏!你快来救救我!这婆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就跳出来打人!”

  夏明若快走几步又停住:“豹子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豹子挨了两个耳刮子惨叫:“拿的什么?拿了根木棒棒呗!!”

  夏明若对农妇说:“打死他!”

  农妇心想还用你说,举起了柴刀就冲上来。

  楚海洋正在陪马锅头说话,听见了声音便出来,一看这qíng形不拦也不行了。谁知农村妇女天长日久gān粗活,力气极大,不但楚海洋拉不住,加上个医生也没能拉住。

  倒是农妇见一时半会儿砍不死豹子,便狠狠啐一口,把柴刀往腰上一cha,向寨子外走去。

  豹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医生却说:“不好了,上地里喊她家男人去了。濮苏彝族民风彪悍,到现在打冤家砍头的风俗还没有完全革除,这种qíng况怕是要动私刑的。豹子同志你快点儿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豹子还愣着,楚海洋把他手里的楔形木桩接过来,叹口气说:“听不懂吗?收拾行李快走。”

  豹子说:“这……”

  “要割生殖器的。”医生严肃地说。

  楚海洋望着马锅头的屋子,自始至终老人都没有露面,只有咳嗽声隐约传来。

  楚海洋推一把豹子:“这是岭大爷放你走呢。快去,到医生家把我们的包裹也顺带拿上,在寨子东面江边等着,我们和他道个别就来。”

  豹子夹着尾巴赶紧逃了,其余三人在他身后同时做了个无语问青天的动作。这个人大病初愈,不在医生家乖乖躺着,非要出来溜达。一溜达踩了一脚泥,顺手就拔了块木牌去刮,一刮不要紧,刮出只母老虎卷着罡风呼啸而来。

  豹子想那块木牌:长长的,尖尖的,上面有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没什么呀。

  他在江边等了几分钟,就看到夏明若他们跑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医生。

  医生说:“我反正要去乡里开会,不如一起走吧。”

  他打个呼哨,江上有人听见了,便撑着木排靠过来,医生抓住竹篙一跃而上:“这样最快了,顺流而下,天黑前就能到乡里,只是走回来要两天。”

  老huáng凄厉地惨叫起来。

  医生问:“怎么了?”

  “怕水。”夏明若回答。

  “猫jīng也怕水?”

  “因为它不是单纯的猫jīng,”楚海洋说,“它也属于五毒的范畴。”

  “好曲折的身世。”医生赞叹。

  豹子一个人蹲在排筏前端,这时终于回过头来问:“是不是那木棒棒有问题?”

  楚海洋点头:“嗯。”

  “有什么问题?”

  医生替楚海洋回答:“那木牌是一个标志,提醒旁人下面有尸体。那家的老太太前月刚去世,现在就埋在下面呢。”

  豹子吓得往后一跌:“你……你是说我拿了人家的墓碑刮泥?!”

  “差不多,”医生笑了,“所以她要打你。”

  “那……那那!”豹子不甘心,“这家人凭什么就把死人埋在屋后头!我们外面人又不知道!”

  “不是一家这么埋,也不是长久埋,是埋了等她烂。”医生说。

  “还真是拾骨葬?”楚海洋问。

  “你们的专有名词我不太懂,”医生说,“我观察来,一般是家人过世后,不论男女,都埋在屋后背yīn地方,每天拿滚水浇三次,等到完全腐烂了,就把骨头拣出来——ròu当然烂没了——洗gān净后用白布包着,拿到族长家里去做一番仪式,然后装进瓦罐子埋到山里去。”

  “山里哪里?”

  医生凑近了,压低声音:“你知道吧,拥翠山区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这种事qíng外人当然是不能参与的。但1968年寨子里老族长去世,出殡时我偷偷跟着去了,是那边一个大山dòng。族长的尸骨是用棺材盛着的,小伙子们用粗麻绳系着腰挂在山崖上,慢慢把棺材悬下来放进dòng里。”

  夏明若拍着老huáng说:“哦,原来是那个dòng,难怪,难怪。”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夏明若说,“关于豹子身上的白毛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也觉得挺奇怪,”医生支着头说,“明明是濮苏彝族的遗传病,他怎么就患上了。”

  “啥?”楚海洋和夏明若同时站起来,木排很是晃了一晃,医生紧张说:“别乱动!要翻的!”

  “遗传病?”

  医生点头:“嗯,濮苏彝族这个支系非常小,大概全中国也只有这么一个寨子。濮苏寨子的成年人其实背后都长有簇状白毛,有多有少而已,所以他们一般不光膀子,而且也不与外界通婚,结果种族便退化萎缩得很厉害。1966年我来的时候寨子里有一百一十户人家,现在只剩八十一户了。1975年疾病普查时我还为这个打过报告,不过一直没有回音。唉,到底什么毛病呢?”

  另两人心里想:程同志啊,这不是毛病啊。

  “别信,过来,”楚海洋勾住夏明若的脖子拉他到一边,“把你爸捏造的养蛊理论再对我说一遍。”

  “混账!”夏明若怒目而视,“家父治学严谨,每一字一句,均经严格考证!”

  “行,”楚海洋说,“你将他严格考证后捏造的理论对我说一遍。”

  “家父是这样捏造的,”夏明若凑到他跟前,“蛊虫可以通过母婴传播……哎哟我的妈!不会吧!”

  “你说呢?”楚海洋反问。

  “不管会不会,我先去吓了人再说。”夏明若jian笑着往木排前方走去,不一会儿豹子的号叫夹杂着老huáng的惨叫声,凄厉地回dàng在平静的江面上。

  水流转了个弯,桃花江两岸的青山连绵,山峦间遍布梯田,在夕阳下亮晃晃如明镜一般。再走三四里就是拥翠乡,靠了岸豹子却死活不肯下来,夏明若越劝他越不肯,于是只好就此分别,楚海洋和夏明若跟着医生去乡政府投宿。

  夜幕降临,糙丛里的蛐蛐儿轻轻叫,所谓的乡也不过是个稍大的村庄。

  三个人慢慢地走着,楚海洋低声与夏明若说话:“我们假设,附骨之蛆,只在他一个民族支系里传承,外人也必须接触骨殖才能被传染。如果人是活的,肌ròu皮肤还在,就不会影响到旁人对不对?”

  夏明若点头。

  “那同样是接触了骨殖,为什么我们俩没出现豹子那种状况?”

  夏明若撇头想了想:“难道是我被老huáng咬过?”

  “……这么说来我也被它咬过,”楚海洋说,“但是……喂!别信!”

  夏明若已经抱着老huáng呼天抢地去了:“老huáng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只是一只普通猫啊!毛主席啊——我苦命的老huáng啊——”

  道德明显有点儿偏差的医生竟然还劝:“唉,人各有命啊,小夏同志你想开些……”

  夏明若一看,太好了,有人鼓舞,表演更加投入。

  终于有天籁般的声音阻止了这一切,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响了起来。先是一段激越的进行曲,而后是乡广播站播音员不知所云的本地普通话:说是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万年长,水稻产了多少斤,土豆产了多少斤……

  再然后,还要报点儿本地新闻:

  “程静钧!”播音员扯着嗓子喊,“程静钧!林少湖今天给你打电话!说!写了几百封信都不回!你没有良心!又说!你再不回去他就来云南!死也要把你拉回去……”

  医生捂着脸在前面逃,夏明若跟在后面追。医生贴着墙根溜进了乡政府大院,夏明若也跟进去,这一下便看到了熟人。

  “孙老师!”

  孙明来拍着桌子站起来吼道:“夏明若!”

  楚海洋正好进来,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两个小同志啊!”孙明来叹口气,“做事qíng这么急,等我一两天又何妨呢?”

  两人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大喇叭又响了起来:“楚海洋同志!有你一封北京的电报!快点儿到广播站来拿!”

  楚海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去了,回来手里的确拿着封电报,可惜上面只有一个字:“回!”

  发电报,一个字七分钱,两个字一毛四,老头儿jīng打细算,决定前因后果一概不讲,将一个字的效能发挥到最大化。

  于是,第二天,楚海洋和夏明若便莫名其妙地回了。

  医生站在江边送他们。

  夏明若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医生含糊说:“再等等。”

  夏明若说:“林少湖要来了。”

  医生终于bào走了:“去他妈的林少湖!”

  夏明若发足狂奔,然后扶着楚海洋的手跳上木筏,绝làng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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