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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林子律【完结+番外】(3)

  这钱豹练的功法邪乎,为了巩固内力,每七日要掳去一名幼童放血。如此茹毛饮血之徒,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声。

  横行霸道多年,最终落得如此结局,只能说意料之中、qíng理之外。

  如今天下太平已久,四境安定,虽有虎láng邻邦觊觎边境,打了这许久,也并未有过实质上的威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本就毫无gān系,朝廷向来不想惹武林人士,放任自由后,竟然欣欣向荣了起来。

  至于天下武林大家,却又纷纷自成一派。

  譬如西南唐门,滁州齐家,皆是名震天下的武学世家,可也绝不外传其中绝技。

  但家族式的管理毕竟少数,更多则广招门徒,光大本门武学,由此在江湖中取得一席之地,譬如丐帮与青城派,又譬如这小隐于林的会稽一脉。

  会稽山为当今天下三千里山河中,风景最是秀丽的一处群峰。闻名遐迩之处又不止于山水风光,其中一处dòng天唤作“阳明”。

  阳明dòng天开山立派,要追溯到百年之前。祖师路过会稽阳明峰,观之山川灵秀,潜心隐居数十年,终是大有所成。自打那时起,阳明dòng天逐渐有了名声,但当真名噪一时,却是二十年前的群英会。

  群英会由滁州齐家牵线,每十年举办一次,各门各派无论资历辈分,皆可上场一较高下。即使争夺那些排名并未有实质意义的奖励,仍然能成为江湖的漩涡中心。

  彼时阳明掌门怀虚真人还未曾闭关,二弟子谢凌正当壮年。他凭借九式出神入化的剑法让江湖为之震颤,势头正盛,无人匹敌,此后更是被敬称为“凌霄剑”。至此,阳明dòng天之名广而告之,门徒也不再是一辈仅有寥寥几人的局面,变得愈发多了。

  唐青崖的信便是要给谢凌的。

  从栖霞至会稽,因身边带了个累赘,纵使快马加鞭,也走了三日。

  一直到山yīn境内,方才感到四周山川钟灵毓秀,实在是一处修炼不可多得的所在。唐青崖翻身下马,将那缠了他三日的孩童也抱下来。

  他天xing少言寡语,对陌生人更是变本加厉,故而整整三日,和同行的阿锦说过的话竟然屈指可数。曾经他也想过,等对方想起,再送回家去,可问过两次,阿锦记得自己姓名,始终想不到祖籍何方。

  唐青崖领着那孩童走过曲折山路,停在一块石碑之前。

  石碑之上刻有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立心立命”,据传是阳明dòng天的开山祖师留下的训诫。唐青崖静静地瞻仰片刻,伸手将马缰捆在树上,不qíng不愿地伸手牵起阿锦,让他跟着自己往山上走。

  适才拐了一个弯,从山路深处闪出一道白影,停在他们面前。

  却是个清秀的年轻人,温文尔雅,白衣的袖口上沾满了泥点子,背后还有一筐药糙,似乎并非循声而来,反倒像刚好路过。

  这刚好路过的年轻人冲青崖一揖,温和道:“这位小弟弟请回吧,怀虚真人闭关,不见客。几位大弟子也各司其职,并未与山下有瓜葛。”

  唐青崖还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在下唐门弟子,奉门主之命送信与凌霄剑谢前辈。”

  那年轻人接过书信,轻笑道:“找二师兄?他近日刚巧外出东海,不在门派当中,信可留下,我替你送到便是。”

  唐青崖yù言又止,踌躇良久,见那人始终不问,便道:“还有一事……这孩子此前险些为恶人所害,又说不清自家其他人在哪里。蜀中太远,实在不方便带回我门中,不知贵派可否做个顺水人qíng,收留他?”

  他认真打量唐青崖身侧孩童良久,眉间沟壑愈发深沉,看得人毛骨悚然起来,才轻轻地一搂那孩童肩膀:“我派自会安顿他,有劳唐师弟一片赤子之心。舟车劳顿,唐师弟何不上山一叙,尝尝我阳明的茶?”

  唐青崖严肃道:“这便要启程了,师兄在等我。”

  那年轻的阳明弟子笑道:“如此,不qiáng迫唐师弟了。有缘自会再见,唐师弟会否常来探望?”

  唐青崖平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救了他,却未必要有责任看护他。拜入阳明,日后他是烧水砍柴也好,勤修武艺也罢,都同我再无gān系。”

  此言说罢,他在阿锦头顶轻描淡写的抚摸一把,再向那白衣男子道了一声“多谢”,gān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直到身影几个起落后消失在山雾之中,那白衣人才苦笑,心道:“江湖传言唐门中人向来冷血,难得做善事,却又从头到尾戴着面具,不留名,不给人一点希望,也断绝了日后报恩的机会,如此才是最为无qíng之处。”

  他这番话说与阿锦,多半得不到回应,于是将手伸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锦闭口不言,好在阳明弟子比唐青崖有耐心得多,自报家门道:“我叫做程九歌,是当今怀虚真人座下五弟子。”

  一只小手怯怯地抓住了他的,声音细若蚊咛:“……阿锦。”

  程九歌笑得和煦,道:“如此,阿锦,收你入门我尚且有这个权力。自今日起你上了会稽山,入了阳明dòng天,这里便是你的家。”

  阿锦看着他,背后山峰秀丽,云遮雾绕,如入仙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谢凌自东海归来,这才收到唐门门主来信。他阅信后一言不发,指尖微动,薄薄的一张纸片刻间化为齑粉。

  程九歌道:“二师兄为何阅后即焚呐?”

  谢凌淡然道:“不过是些旧友寒暄。”

  庭院内数名弟子正在练习入门剑法,谢凌一身简朴灰衣满是风尘,眼角虽有细纹,依然与周围的出尘非常格格不入。他轻轻一扫,目光落在边缘坐在大石头上的孩童身上,皱眉问:“那是新来的孩子吗?”

  程九歌知他不喜胡乱接纳新弟子,撒了个谎道:“前日下山采药时遇到的……好似遇到了猛shòu,受到惊吓,一时也问不出什么,便带回山上,这几日休息得好了。如若师兄不喜欢,他想起家在哪里之后,师弟送他回去便是。”

  谢凌不语,默然打量角落的孩童许久,竟难得一见地微微动容。他嘴角微翘,是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叫什么?”

  程九歌道:“领回来时惊吓甚重,口齿不清,警惕xing也qiáng。经过这几日却是好多了,想起了他姓苏,单名锦。”

  谢凌道:“再问,他愿不愿意留下。如若愿意,huáng昏带到静心苑外,拜入我门下。”

  阳明dòng天收徒,自有一套体系。怀虚真人年事已高,早已不再收徒,而大弟子常年游历在外,杳无音信已久,余下几名弟子功法俱是大成,都有自己的门生。他们各有所长,分别教导,如此以往下来,门中井然有序。

  程九歌打趣道:“师兄何不亲自问?”

  谢凌不答,只兀自说道:“观之根骨资质俱是上乘,既然无家可归,如今风雨飘摇,学点东西总比日后赤手空拳的好。”

  程九歌道:“可三师兄说,您自那件事后,再不收徒了,还让我别打扰您。”

  他言辞闪烁,却让谢凌微微怔忪。

  往事在他脑海稍纵即逝,旋即又恢复了看不出喜怒的样子:“我说过吗?小师弟,你三师兄诳你呢,他定是看上这孩子有灵xing,想和我抢徒弟。我若再晚归几日,这收徒也确实轮不上我了。”

  程九歌不置可否,笑着行了一礼,转身去找苏锦了。

  清风徐来,会稽山惠风和畅,就要入夏的时节,却不觉炎热,也听不到蛙鸣。这像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清清冷冷的,轻易涤dàng开俗世纷争。

  当日,苏锦便成了“凌霄剑”唯一的关门弟子。

  开始练习入门的剑法时,他尚只有七岁,连一把像样的剑也举不起。

  在阳明的大部分时光,他都和谢凌呆在清净峰上。那处又比大殿与习武广场要冷得多,夜风飒飒之时,几乎便要睡不着。

  程九歌倒十分喜欢他,经常来探望。最初他给苏锦带小玩意儿,被谢凌责骂过一次再来便是两手空空。

  除了小师叔和师父,苏锦再没见过别人。

  晨起挑水,白昼练剑,huáng昏后便在藏书阁读书冥想,谢凌亲自指点,他是个严师,无嗔无喜却威压甚重。苏锦常想,师父两鬓花白,见过许多事,为何从不同他说起?

  无奈他始终不敢问。

  苏锦尚且年幼,便是天纵奇才,也挨不过时间研磨。

  在会稽山的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刚开始时,苏锦会偶尔在夜半梦回时想起将他从栖霞山救下的人,手心和他腰间的匕首一样冷。

  到后来,虽不再梦到他,亦不常想起他,总归忍不住遗憾,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唐青崖”,他甚至不知具体是哪几个字,却依然记得很清晰。

  ☆、第三章

  “苏师弟,掌门师父正叫你去藏书阁,有事跟你jiāo代。”

  被喊到的人直起身,揉了揉跪到酸痛的膝盖,应了一声后便走出大殿。

  藏书阁共有两层,苏锦推门进去,便见到如今的掌门庄白英端坐于桌案之后,白衣胜雪,不染纤尘,面上肃穆端正,一丝qíng绪也看不出,与往日的温和大相径庭。

  阳明dòng天本就不以争夺天下第一大派为己任,百年来很不成气候。如今师座年迈,因此更是弟子门生稀少,个个相熟,彼此之间常jiāo流切磋。

  怀虚真人早在苏锦入门的第二年便在九十九岁生辰之时驾鹤西去,将掌门之位传与三弟子庄白英。彼时谢凌常年不是闭关就是游历,早年的杀戮化为病痛,倒是折磨了他最后的时日。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三师父。”

  庄白英见他眼角发红隐约有泪痕,平静道:“坐吧。”

  苏锦颔首,在桌案一侧坐下。他不说话,庄白英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在苏锦愕然的目光中推到他面前:“逝者已矣,你如此徒增伤悲,难道还看不穿吗?”

  苏锦仍是低头不语,而庄白英亦是缄默,只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藏书阁内安静其实更甚他自幼长大的清净峰,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雕花木窗间隙漏下的阳光照耀时无从遁形。

  苏锦想了又想,终是哑着嗓子道:“生老病死,不过是轮回,阿锦明白。可日日相见的人说没就没,三师父您竟也无动于衷吗?”

  一声轻响,庄白英将茶盏放在桌案之上,波澜不惊道:“你到我阳明dòng天,多少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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