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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分杯水_千里孤陵【完结】(41)

  天色尚是黑沉一片,宫门定然还未开。他虽有令符,却不愿惹人非议。怔怔的站了一会,走到一旁书房里去。

  “王爷要看书么?难得您回来一趟,又还病着……”老宫人习惯了他夜半读书,上前去替他点了桌上灯盏。看他脸色却有些忧心,一边喃喃的说着。

  容瑄按着书案慢慢坐下,盯着书桌出神,并不作声。老太监往桌上一看:“从前主子搬出宫去之后,那时的太子念旧,这些东西分毫不许人动,这殿也不让别人住。王爷虽往府里住,殿中宫人也全留在原处。皇上也还时时过来走动。一切布置都还是当时王爷住着的样子。”

  容瑄如梦初醒,逐一细看。他出宫之后便是数年戎马,进宫留宿也是被容卓缠着不放,就是偶尔走一趟也只得片刻工夫,此时听太监说起,这才留意。果然桌案上一丝灰尘全无,桌角瓶中又是一丛迎chūncha着,花芯新鲜活泼,竟然是日日有人洒扫替换。再看看案上几本看至一半的书册,依旧叠放得和走时一模一样。

  “这房子里冷,王爷回殿去吧。”太监还在他身边叨念。

  老宫人见他并不看书,略有些不解。又见劝不动他,只觉房子湿冷,走出门去,不多时有人端进两个暖炉来。依旧是从前的下人。

  第64章

  容瑄枯坐一夜。老宫人陪在身边隐隐担心,默默的将炉火添得殷勤。

  四更天刚过,就听外面有人叫了一声皇上,一阵器物落地的声响。只听一人脚步声咚咚的踏着木制的回廊跑出院子,一众人紧随其后,惊惶低呼。

  “主子……”老宫人看容瑄一眼,迟疑的唤了一声。见容瑄恍若不觉。神色平淡。他想一想,只得自作主张出门去看个究竟。

  小皇帝慌慌张张,正站在院中左右张望,神色戚戚。突见书房门一开,一名老监出来张望。便转头扒开老监奔进来。他只道小叔叔走了,见容瑄还坐在桌前,不由得又惊又喜,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容瑄这时才抬头看他,目光平静淡漠。见他赤脚跑来,身上未着外袍,似乎方才将水盆翻倒,衣袖湿了一半。端水的青衣内监早已吓得面如士色,连同几名捧着龙袍玉旒的宫人,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

  皇帝被那眼光一刺,微微就有些惊心。上前了两步,不敢再走近。小声道:“小叔叔,原来你没走……”

  容瑄一直未起身行礼,这时小皇帝走近,于是半仰起脸来看他。叹息般的低声问:“皇上,你做什么?”语气平淡,无喜无怒。

  小皇帝呆了一下,一时不知言语。他从出生就贵为太子,自然从不曾受过责打。但凡做错事时,容瑄总是半是责怪半是教导的这般问他——卓儿,你做什么?却从不曾有过如此平淡的语气。

  此时皇帝虽是被他从下而上的注视,却只觉有什么沉甸甸压在背上。这一会儿工夫,手心里就有些涔涔。

  容瑄见他不答话,也不理会。朝他身后淡淡看了看,轻声招呼小阮:“过来替皇上把朝服换上。”

  小阮如蒙大赦,忙上前来把皇上哄劝到一旁,又重新端上热水洗漱,将袍服鞋袜一并穿戴整齐。容瑄在一旁静静看着,见无不妥。低声道:“下去吧。”一众人行礼告退,登时走得gāngān净净。

  小皇帝心下惶然,至此还没有想出话来。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小叔叔……”

  “皇上。”容瑄先开了口,神qíng平静。“皇上究竟想要臣怎样?”

  想要怎样?自然是想要皇叔留在身边,能够朝夕以对,长相厮守,片刻也不需分离。小皇帝心里这般想,却也知道这话不妥。在舌尖上转了转又吞回去,正要努力想些别样说词。

  “皇上的后世清誉,一番的太平盛世,统统都不管了?”容瑄见他迟疑,自语般的喃喃低声道。

  容卓想他这就要提及社稷朝纲,眉心就不由得微微一皱。容瑄却转眼去看桌上一方砚台,并未留意:“当年皇兄待我,是极好的。”

  皇帝不由一怔,听他说下去:“臣幼年失怙,在这宫中全仗皇兄庇荫。王兄亲自教养我,真正待我如兄如父,一应吃穿用度,教习师傅,无一不是力所能极的挑选最好的给我。礼义是非之道,都是皇兄亲自教导的……”

  “先皇去时,将皇上嘱托于我看顾。我那时便发誓,必要全心全力辅佐皇上,不敢有分毫懈怠。难得皇上资质聪慧,臣纵然不能助陛下成为盖世明君,也要让周全陛下的天下太平,让皇上这生平安喜乐……”容瑄取过桌上一只羊脂玉的笔洗,其中掉落几只紫毫,皆是jīng致。他也不去理会,只将笔洗牢牢抓以手中,玉脂冰冷晶莹,衬得指节苍白,他却越发的抓得紧,声音越低:“皇上,皇上究竟还想要什么……”

  “我不要天下,我只要小叔叔一人。”皇帝脱口而出道,然而一见他的眼神,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别的事,皇上要臣赴汤蹈火,臣绝没有一个不字,誓死都会替皇上办到。”容瑄定定的看着他。“只有这件事不能。”

  “朕不要别的……”小皇帝有些慌了。“我只要小叔叔留在我身边。”

  “皇上是君,我是臣。自当竭尽全力辅佐我主。怎么不在陛下身边。”容瑄笑里微微有些苍凉,眼神里有沉积隐忍的痛苦。“然而臣日后还要做人。皇上只是一时兴起,任着xing子胡来。臣日后却怎么面对世人?如何还能抬得起头来?……求皇上就此放过臣,臣将来……将来有何面目……”

  他有千头百绪无从理会,然而以皇上的xing子,未必会听得进去。一时怔怔住口不言。却慢慢起身,给容卓跪了下去:“求皇上就此作罢,不要再来同臣纠缠,臣再担不起了。”

  “小叔叔!”容卓猛然惊醒过来。此时的身子,皇帝那里肯让小叔叔再跪,但要他就此罢手却是万万不能。只道要日后再说,容瑄不起身,皇帝也不知那来的力气。硬将他扯起来,死死按到椅子上坐了。

  容瑄转过脸去不愿看他,被他捉住的手臂却有如被炭火烙到,竭力的想要挣脱出去。

  小皇帝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此时不敢再勉qiáng他,只是说:“你容我想想。”脑子里转得飞快,却死活要想些别的主意出来。

  容瑄沉默了一会,慢慢道:“皇上昨天就答应过送臣出宫。

  小皇帝察颜观色,见容瑄不再挣扎,一边慢慢松手,又小心讨好道:“朕自然是答应过的,但你昨天晚饭就没吃,现在想必饿了。已经让厨下去准备,都是小叔叔平时喜欢吃的。就算要出宫去,也先用过早膳再说。好不好?”

  “臣不饿。”容瑄知道他这些花样,却是说破也无益。平平的道。

  小皇帝看看他脸色尚且冷静,当下也不管那么多,扬身吩咐下去。不多时就有御膳房的太监送食盒进来。小阮探头探脑的,居然也跟着进来。

  小皇帝也不理会他,看看食盒中,依旧是些粥点,也不让太监动手,亲自将粥点配菜一样样取出。

  小阮cha不上手,苦着脸站在一旁:“皇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你慌什么!”小皇帝万分巴结,小叔叔却看也不曾看。本就有些沮丧。小阮这一句话顿时有如火上浇油,转脸怒道。

  小阮吓一跳,不安地朝容瑄看看,yù言又止。

  “皇上不要误了早朝。”容瑄声音平平道。

  小皇帝回头,见容瑄拿着勺子,正面无表qíng的慢慢搅着一碗莲子羹,不由得大喜过望:“朕这就去。”想了想又低声下气道:“皇叔先不要忙着回去,等朕下了早朝就过来。此事容我再想一想。朕绝不是一时任xing,小叔叔也想一想,好不好?”

  出门走出几步,回头望望。料是里头听不见了,皇帝脸色顿时一沉,向几名宫人道:“今日的话传出去半个字,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众人戚戚,小阮在一旁连忙道:“奴才们什么也没听着。”

  皇帝只管冷眉冷眼,也不理他。小阮却不得不再捋虎须。他这话不敢在九王爷面前提,同皇上却不得不说:“几位老大臣要皇上洁身自好,到现在还在殿前跪着呢……”

  小皇帝诸事不顺心,冷冷哼一声,不多做言语。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终是大怒,把那几个臣子翻来覆去骂了一通老惫怠老乌guī老王八。

  又等着太医到来,这才放心走。却是庐景捧着汤药前来,小皇帝自持身份,此时同他计较不得,眼里几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他进书房里去,小阮大着胆又催了一遍,这才前去早朝。

  “王爷!”庐景进了门,见容瑄已经放下碗怔怔坐在椅上,一手按着桌沿,一手紧抓着椅子扶手,紫檀木的椅子,竟被他指甲划出些痕迹来。抢过来还不及动作,容瑄先松开握着椅子的手,反手抓住他。

  “庐景。”容瑄声音极低,脸上血色尽退。qiáng忍至现在,他神志却还清醒。但只唤了一声,便紧紧咬着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成的。”庐景知道他的意思。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心里满是冷汗,却只能慢慢的摇了摇头。“王爷先安下心来。”

  容瑄已听不下他说什么,握了一阵松开手,改而去抵在侧腰上忍耐一阵,慢慢躬下身去。始终不曾出声呻吟。

  待庐景行过一遍针,饮过汤药,这才稍稍安稳。庐景把他扶到一旁软榻上诊脉,这才有机会慢慢说话。

  “王爷此次的qíng形,远比上一次还不如。”庐景也隐约听到些风声,此事也来不及震惊,知道眼下其中细委多说无益,便绝口不去问胎儿由来。按着腕脉反复思忖。脸上始终有一层忧虑。“上次子息孱弱。但这一回尚且安稳,反而是你身子亏损太大,气不摄血。如此子qiáng主弱。只宜将养……”知道这人xingqíng固执。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容瑄一直紧抿着唇,此时才低低喘了几口气,出乎庐景意料的平静:“大夫也是这般说……”

  庐景一怔,看着他并不作声。

  容瑄手支在榻上,慢慢坐直身子:“你我相识一场,也不必欺瞒我……能有多大把握?”

  庐景闻言皱眉,仍仔细想了想:“冒然行险,尚有三成把握,若要王爷万事周全,不足一成。”不足一成,自然没有那个大夫敢冒这样大的风险,替他诊方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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