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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茶深【完结】(34)

  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只觉得后颈简直不能更疼了,落枕似的,想着莫不是我正巧探出头,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我摸着脖子坐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我躺着的这间屋子,我熟得不能再熟。墙边的旧柜子,白底蓝花的茶壶,还有莹莹透着雪光的窗户。

  我为什么会在史馆?

  我不是坐着马车,和雍王在出宫的路上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下咔嚓的眼前一黑,我现在龇牙咧嘴地脖子疼,太阳xué也一突一突的,看东西一明一暗晃得眼花。

  我挣扎着爬起来,大喊:“林文定!”

  声音空dàngdàng的,没人应。

  “林文定,你在吗?!林大人!林书衡!”

  我喊了半天,林文定还是不知所踪。

  他是出去了吗?现在是什么个时辰?

  我起身下chuáng,虽然不知道是谁把我扔在这儿的,可是那肯定是随随便便放了我就走的,我的鞋还好好地穿在我的脚上。

  我下意识穿过屋子,去拉开门,拉了半天,发现拉不开,我晃了晃,门被人从外边锁了。

  我突然惊得遍体生寒,我用力推了推,推不开。我真是彻底慌了,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那门,那门修得小巧,我那时还同林文定嫌弃说像是扇柴房的门。宫里九千屋宇都从不落锁,又不怕遭贼,况且时时有宫人守卫打扫,史馆怎么会锁了呢?

  我一边撞一边大喊:“来人啊!周围有人没有啊!”

  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从来没听到宫里这么静过。

  我转身过去开窗,冬天的时候他们常把窗子钉死,我折腾了半天,灰尘簌簌地落下来,我捂着嗓子呛咳了几声,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雍王呢?

  他同我一道来的,现在却不在这里,莫非是事qíng败露,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一刻也坐不住,翻箱倒柜看看有什么线索,桌面上还放着林文定的起居注,这么说他没回过这里?如果林文定要去上书房,肯定会把起居注一并带上,怎么会这样呢?

  我胡乱翻了翻,记事果然是十几天前就断了,那时阿毓在养病,没放人进紫宸殿,是以毫无记录。现在过去了多久,我只觉得头疼yù裂,浑身上下不舒服,倒是饥饱不分了。

  我拿着林文定的起居注瘫倒在榻上,盯着史馆的天花板,想着,太奇怪了,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qíng了。我原先是在马车上,现在却躺在了史馆里。和我在一起的雍王不知所踪,理应在这里的林文定也不知所踪,不,应该说是,所有人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个空dàngdàng的皇宫架子。

  人都去哪儿了?就算是宫中盛会祭典,那四处也有留守的宫人在,他们是聋了吗?

  若是要软禁我,那也得来个人谈个条件,这样就把人关在屋子里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分不清是哪里不对。

  我拿起林文定的起居注,一边脑子里纷纷扰扰一团乱麻,一边信手从第一页翻起,唔,这是第一天的。

  云娘,林尚书,方巡抚,上巳那大大小小一群。

  汉阳郡王,晋王,宋家。

  我,林书衡。

  韩太傅,皇后,永安公主,太后,陆耀。

  这些人的样子在我脑海中一遍一遍轮转着过,那种诡异的感觉还是让人抓不着头绪。

  我总觉得有个地方,是林文定没记下的,可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我按着太阳xué,努力回想我记着的东西。

  诶,林文定够提纲挈领的了,我记着的都是些废话。

  肯定有样东西,能把这些串起来。

  蹴鞠这事儿最蹊跷,竟然也牵扯出后宫之争,公主,皇上,还有陆耀,如果说没有人故意推波助澜,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qíng?

  第56章

  我猛地坐起来,冷汗已经遍湿重衫。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为什么宫里会没有人,除了有人下令,这些人又不会真的凭空消失,擅离职守是掉脑袋的大事。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没有少胳膊少腿,还让我自由活动仅仅是禁足。

  我顾不上许多,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往窗子上砸,也许是我使力不对,茶壶砸在窗棂上,仅仅是震动了一番,落下去哐啷碎了一地。我满屋子找着能用的东西,笔洗,砚台,抡着砸窗子。

  门被人锁了,是铁定无法出入,窗子才是我的一线生机。

  不知道为何,这宫里的窗子也太结实了,我抡了半天,地上一地的碎片,那窗户竟也是纹丝不动。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想现在进行到哪儿了?这里是整个皇城的中间偏西北方,是外朝的最后,后面是第二道宫墙,过了紫宸门,就是紫宸殿!这里都没有人了,紫宸殿还守得住吗?

  我闭着眼睛心想我平日里进宫的路线,望仙门下来是左金吾杖院,再过一个昭训门,就是外朝的核心位置,也就是我现在所处之处。

  我的手抖个不停,宋家现在知道了吗?现在应该是天黑,宫门都关了,才便于行事,外面的人,大概还不知道皇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本要走的,没什么理由要关我,除非是起事就在今日,怕我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出去给他们搅出了乱子,索xing把我困了也丢在宫中。

  这皇宫,今日恐怕要与世隔绝了。

  我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大不了,我就死在这里好了。

  我还劝阿毓莫心怀死志,可是如今,他也管不着我,我的命,终究是自己的了。

  我宋轻一生懦弱,仰仗家族父兄庇护,朋友知jiāo相帮,入了宫,又是阿毓一声不吭遮风挡雨,这半生蹉跎放làng,不曾历事,也未扛起重担。

  如今生死兴亡,不得不说我亦有参与一份,就在今夜,就在此刻。

  昔日多少chūn光灿烂,如今肃杀如雪,可天还会亮起来,天亮之后,难道只剩下肃杀了吗?

  我抄起椅子,一下一下地抡着砸窗子,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心意坚定。

  没等我砸了那窗子,突然听见门外一声:“林大人!是你吗!”

  我连忙丢了椅子扑到门边:“崔公公!”

  “林大人你在里面吗?”

  我突然心里松了一口气,用力拍着门:“崔公公,是我,我是宋轻!你开开门!”

  宫中有一种钥匙,只有大内总管身上才有,据说能打开宫中任何一个房门的锁。

  我屏息听到门那边OO@@翻找钥匙的声音,终于一声脆响,门从两边大敞开来了。

  我掩着眼睛,被一瞬间涌进来的光亮刺得直流泪,放下手一看,空中浓云密布,黑黢黢的,雪花满天满地地纷飞,大地一片亮堂堂的。

  “宋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连忙一把抓住崔公公的手,道:“崔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我俩互相瞅着,竟然也涌出热泪来。

  我咬咬唇,道:“崔公公,是不是……”

  崔公公眉毛头发全落满了雪花,抖着嘴唇跟我说:“……宫变了!”崔公公用力推着我,“叛军在内朝杀人,宋大人快逃吧!”

  我说:“我不走,皇上在哪里?”

  崔公公含泪,道:“恕我冒犯,宋大人去了也无济于事了!宋大人,xing命要紧!”

  我道:“皇上在哪?”

  崔公公看着我,用力捏了捏我的胳膊。他竟然一把跪在我面前朝我下拜:“还请宋大人救救皇上!”

  我深吸一口气,扶起他,道:“崔公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和崔公公一路沿着长长的宫墙向着紫宸门走,静悄悄的,远望一个人烟都无,连个灯笼的光也看不到。崔公公说:“外朝的宫人们都被悄没声地赶到一处软禁了起来。”他红着眼眶,“是里应外合之计,还剩下有些个忠心为主的,不是当场格杀,就是自己触柱了,连着杀了十来个,杀jī儆猴,就没人敢作声了。”

  我道:“那公公是如何出来的?”

  崔公公声有哽咽,道:“皇上怜惜我,让我趁着乱,换上了禁卫军的衣服出去,可是,我又能逃到哪儿去?我怕被人发现,只想着往外走,听见这儿有响动,没想到竟是宋大人!”

  我道:“那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他……皇上他……”

  我感觉上面的天空像是有形之物,沉沉地向我的头顶压过来,我一阵眩晕,差点站不住。

  我说:“不会吧……不会的,宫变这般悄无声息,是走兵不血刃的路子,如何这么快……这么快……”

  崔公公突然又要跪我,道:“宋大人,你带皇上走吧!”

  我道:“好,我带他走,我带他走,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崔公公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他脸上苍老的皱纹流了下来,道:“那日雍王带着禁军直闯紫宸殿,杀了宫内数人,bī着皇上写退位诏书,皇上原是抵死不从的,过了快一个时辰,雍王的人呈上了一个小木盒,里面竟是一根人的手指!雍王道他已经抓了你,若是皇上不写,便一刻断你一根手指,手指没了,就要让皇上亲见你的头颅呈上来。皇上当即骇得不行,呕出了好几口血,坐地大哭,雍王骗他再叫人去割你手指,他突然喝住了,提笔便写了退位诏书丢给雍王,雍王得了书,想来是有些松懈了,竟让皇上突然夺了侍卫的刀就要自刎,结果被抢下来了,没伤及xing命,却是受了重伤,气息甚弱。雍王封锁了紫宸殿,除了他的亲信,连太医都不让进,皇上进气多出气少,恐怕,恐怕时日无多。想那雍王这乱臣贼子,是要把皇上熬死在那紫宸殿!”

  我听得胆战心惊,不知不觉眼泪湿了满脸,阿毓,你怎么这么傻,你是要殉了我,还是殉了这皇位?

  他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夜空中颗颗流星越过我们的头顶,雪花被照映得火红,像是铁水飞溅。我惊道:“这是在杀禁卫军?”

  崔公公道:“没有禁卫军了……”他摇着头泪如雨下,“没有禁卫军了。”

  第57章

  紫宸门也空无一人,只看见一条血红的溪流,蜿蜒着流到宫墙边的深沟中,我冲进去,看见偌大个紫宸殿,外边铁甲森森,一番兵戈肃杀之气,那是杀人的气。

  那气息何等傲慢,我已站在眼前,他们竟然无动于衷,就像是我和那些墙角堆着的尸体没有什么区别,盛大的权威无法摇撼,也不惧摇撼。好骇人的阵势,好无qíng的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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