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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睢之臣_唐酒卿【完结+番外】(34)

  辛弈笑了笑,接了口供对他指了指上边,提步就走。萧禁在后边喊道:“午时上我家吃饭,我姐等你呢。”辛弈点头,就上去了。萧禁在原地嘿一声,自个呢喃道:“还真什么都不问啊……”

  辛弈带着口供上去,踏上石阶时牢狱湿暗的气氛分毫没有影响他垂眸的温润。比起好奇,他更想跟在左恺之身边,好好打磨打磨自己。那夜爆炸声中忘不掉的是无力感,从深处翻覆而上,一直煎炸在他心头。每回想一次,人就会焦躁一分。辛弈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满足仅仅被柏九护在身下的角色了,他蓬勃而生的还有去捍卫这仅剩的温qíng的念头。

  上边的左恺之等待了片刻,辛弈便呈上了供词。左恺之被辛弈称作老师,他自认严厉,却对这个小世子扒不出什么缺处。虽然说不了话,却很是勤勉。

  左恺之将供词翻阅,半响后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对秦王的怜悯却尽在叹息声中。这世间唯独救不了的,就是求死之人。秦王已经自将后路断了个gān净,他这一脉,气数已尽。

  这事有秦王藏火药在先,太子拦救驾在中,章太炎求qíng在后。皇帝正是多疑时,三者一连,免不了疑心太子预谋。因这秦王自来是和太子一派,此次太子归京也是他力求来的,为此身试劫难也不是不可能。况且那夜若是火药在生猛一些,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太子既有□□亲和,又有京卫司分制的人马在手,加之秦王簇拥,想快速称帝简直轻而易举。但人转念一想,此事若不是太子蓄谋,那么就是一石三鸟。如今看来只剩柏九一党一枝独秀,收利丰厚,就是朝堂之上,短期内也没有旁势能与他匹敌。刹那间风势立转,柏九看似罩了一身荣耀无限,实际已经站在了风尖làng口。若是等皇帝和太子重修如故,那么今日的柏九有多受恩信,那日便会有多受暗恨。

  此计岂止是一石三鸟,根本是在朝夕之间将京都三方一同压制了几分。可这人是谁,眼下就不得而知了。

  最近柏九忙的脚不沾地,府中也见不到人。故而午时辛弈出了大理寺就依约去了萧禁那里,蒙辰一直跟在他身边。没走多远,有辆马车就跟在了一边。

  “阿奕啊。”掀帘的人是唐王,他一向愁眉苦脸的神色终于见了笑,对辛弈殷切道:“前几日事多,未能与你说上话。这是哪里去?”

  辛弈停步含笑行礼,指了指前边。唐王道:“这是萧大人处去?上来罢,皇叔载你一程。”

  这推脱辛弈也没法推脱,便上了车。两人对面而坐,唐王像是不太常和人打官腔客套,只道:“亲叔叔面前就不必拘礼了。在京中待的可还好?”

  辛弈颔首,笑了笑。

  唐王自己倒有几分局促,惭愧道:“一直未与你长谈过,做叔叔的也忒不像话。”言罢又露出他那闷愁的脸来,道:“当初没说服老七,倒叫你受委屈了。如今既然来了京里,有什么需的,找人给本王打个招呼就成了。本王虽没什么厉害处,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

  见辛弈一直听着,又道:“平定王是个好人。虽这外边话不好听,但他实为你家做了不少。”

  辛弈抬眸,唐王愁苦道:“你瞧他如今和太子,不正是心里存了气吗。若是得空,你也拦一拦,到底是太子,总不能做的太甚,惹恼了大家都不好过。”

  柏九与太子宿隙的根源是燕王?辛弈心下虽颇为惊动,面上却持了平静,只得又垂了眸掩震动。

  唐王苦口婆心道:“你如今在大理寺行走,少不得与旧案陈宗打jiāo道。这旧事肯定遇得着。皇叔就劝你。”他手掌落在辛弈肩头,诚恳道:“能忍则忍,有些事就查了个透,也未必翻得过天。尤其是和太子有gān系的案子,最好躲开去。太子他,恐怕还有遗恨。”

  这一席话在辛弈心中无疑掀起滔天巨làng,险些撞翻他维持的平静。

  是夜。

  牢狱沉静,忽听锁链声打破静层。如同冰砸水面,渐起水花。关押在最里边的秦王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负手在牢前的人。他喉咙gān涩,身躯无力,只能靠在冰凉的墙壁,盯着那人。

  打开的食盒被轻轻推过来,饭香温热的缭绕在鼻尖。这个香还有些不寻常,它让秦王的眼倏地温柔起来。

  “难为你们找得到。”秦王扯了扯嘴角,扶起筷子,手冻的僵硬,拿起时颤抖不由自己。他道:“闻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闻起来和秦王妃做的一模一样。

  秦王抖着手轻扒了几口,饭菜含在口中,他的眸又黯淡下去,好久才咽了,将筷子也丢在碟上,“味却不是一个味。”

  那人一直看着他,并不开口。

  秦王靠墙出了半响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给你找麻烦了。我只是不想再活了,大哥死了,老六死了,老七死了,芷柔死了,啥也死了。我年至此时,本该是与兄弟妻儿好相与的时候,却什么人都死了,徒留我一个也平白无趣,不如一并去了,在地下也好结伴而行。”

  那人道:“有人死得其所,有人罪有应得,这就是命。”

  “然这两种都非他们辞世的缘由。”秦王道:“他是个刽子手,你却是送路人。”

  那人沉默,后道:“这是qíng谊。”

  “天杀的qíng谊。”秦王死气沉沉的笑,“你送人全家,却还要说qíng谊。”

  “你从不是多事之人。”那人拿出食盒里的酒杯和酒壶,道:“这一次是谁多舌,与你讲了那般不该讲的话。”

  “我做你的眼十余载。”秦王按住酒壶,凑近脸面无表qíng道:“你却杀了我妻儿。”

  那人便不动,也抬了头,露在惨白月光里有抹悲悯,道:“gān净利落,方能成器。我是为你好。况且那辛桑可是柏九的人递的呈词,我想拦,也拦不得。”

  “若没你的默示,他做不起那种大生意。若没你的属意,他留不下那么大的把柄。你丢了我儿,将自己摘的gāngān净净。你好歹为人血ròu,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你既这般说。”那人悲悯越渐扩大,涩声道“我是没有分毫愧疚。”

  “你怎么能。”秦王用力拍在一侧的地面,眼中溢泪含恨,“你们怎么能。你与他,果真才是亲父子,杀子杀弟,冷酷无qíng。”

  “冷酷无qíng才无愧天家。”那人倏地寒声,“难道老六不该死吗,难道老七不该死吗,难道这些人都不该死吗?若非白芷柔死得早,你岂能心甘qíng愿待在京中!”

  秦王咬牙,“与她何gān?你只一句话,我自赴汤蹈火,与她何gān?与她何gān!”

  “如今多说也徒然。”那人推开秦王的手,将酒壶中的酒倒满一杯,“你去吧。”

  秦王惨然一笑,“当年宫中,惠妃意毒杀我母亲,你奔走皇后宫中,引来父皇救命。这事我记一世,为此肝胆相照,意在兄弟。不想这最后一程,却又回了原处,也落在了一杯酒上。”

  那人将杯一推,“冥冥中自有定数。”

  说罢那人已经转了身。

  黑暗中秦王抬起了杯,他看那人一步步离开,忽然道了声:“三哥。”

  那人一顿。

  秦王道:“弟弟先去了。”

  音落,仰头一饮而尽。空杯一滑,碎了一地。

  次日辛弈才跨进大理寺,就听旁人窃窃私语道:“秦王没了。”

  秦王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

  ☆、意外

  纵然已料得秦王逃不过此劫,却没谁料到他会在下旨前先行一步。太子在乾清殿前跪的恍惚,听闻此声竟晕厥在地。皇帝方能起身,便又倒回chuáng榻。原本指证秦王的证词都暂时停搁,章太炎因此得出牢狱,只是年事已高,出了狱也病倒在榻。

  京都中一片哀声,连雪都较往日下的更大。

  这雪一下就连着几日,皇帝在榻上忽然之间就更见苍老,他目光发直,盯着上空漫无目的的游动,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找。康福跪在一边,老泪纵横,又不敢出声。

  半响,皇帝才道:“叫太子进来。”康福揩泪应声,皇帝愣了许久,又道:“不,不要太子。叫辛、辛奕。”他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对自己说:“辛弈,好辛弈,是振盛的孩子。你叫他来,朕要见他。”

  康福正外退的身一怔,又深深埋下去,道:“是。”他出了殿合上门,叫小太监看紧门,几步到了前边,对一直站在雪中看梅的柏九道:“殿下,陛下要见世子爷。”

  辛弈在誊抄案宗时闲提了两笔,又径自划掉了秦王二字。旁人看他端正凝神,殊不知他也在执笔出神。

  外边吵起来,像是皇宫来了旨。辛弈尚在沉思中,案前靴一停,他抬头见左恺之对他道:“宫里召见,你且去一趟罢。”

  那一刻辛弈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又恍若未曾。

  皇宫里的路滑,辛弈一步步走的慢。前边来引的内侍应是得了信,也不敢催促。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到乾清殿处。

  太子已经被送回东宫,乾清殿安静的像是无人。辛弈是头一回到这里,他在朱红柱前将chuī寒了的手往袖里缩了缩,对这天子居处似乎毫不胆寒,跟着直径入了内,连眉都没皱一下。

  里边烘着热,垂帏压了一层又一层,将chuáng榻遮的严严实实。康福掀着帏,一边对辛弈轻声道:“世子留心脚下。”一边对里边柔声道:“陛下,世子爷来了。”

  “嗯。”榻上人声音沉沉,待最后一层掀开时,辛弈见皇帝苍老颓态,正倚在chuáng榻上耷拉着皮,将睡的模样。一见他来,皇帝才见了起色。“过来些,朕看看你。”

  辛弈上前,皇帝看着他露了缅怀悲色,辛弈便垂眸乖顺的任由皇帝打量。这殿中静的再无动静,直到康福轻轻唤了声陛下,皇帝才惊醒一般。

  “瞧着还是像老六。”皇帝苍老的手掌摸索过来,落在辛弈发心,轻拍了拍,“像老六。”

  辛弈静得像雕塑,可皇帝如今就觉得这样安静不说话的孩子好。安静,才没什么诛心之言,也做不得什么忤逆之事,一举一动,乖顺听话。

  “你在京中,倒和老六不大像。”皇帝絮语着,像对自己说:“老六爱闹腾,老七嘴巴贫,两个人形影不离,好得很。太子那会已经念书了,待在先生跟前哪也不闹,就老四跟着他,念不懂书也要跟着。就老五一个人喜欢拈着酸诗,哥几个都不带他玩,他就写诗挨个骂一遍。肚子里有墨水,也有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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