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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睢之臣_唐酒卿【完结+番外】(60)

  这一声骂也跟飘似的轻悠悠,夜风一chuī,就消散了。

  年一过,chūn还没到,辛敬就又骑着他的毛驴去了南睢山。

  这个冬白t过得不太好,他突然病的厉害,几乎连人形都没有。拢在宽袍里时,几乎像是会乘风而去,拉长腰带都栓不住他。

  辛敬回来时他已经在榻上了。辛敬在他榻边坐下,开头就道:“师兄要驾鹤了吗?”

  他师父从后边给他脑袋上敲了一书。

  白t闷闷地笑,“他这是难得打趣。我不驾鹤,因鹤不载我,当空随风去,它西边去了也不好jiāo差。”

  辛敬动了动唇角,从自己书袋里扒了扒,拿出一只布老虎。“你给我幼弟的石兔子他很爱惜,我离时一定要我带这个给你。他再小一点时胆子小,一个人睡不好,我娘就fèng了这个给他。他贴身抱,得有它才睡得着。如今给了你,以表自己对石兔子的喜爱。”

  白t竟露了些局促,他将布老虎抱进怀里,轻轻摸了摸,“我也喜欢。”他眉间的病气和戾气都平淡些,显出眉目的俊丽,他道:“他叫什么?”

  “辛弈。”辛敬今日似乎话很多,他接着道:“我三弟名笠,却实为个混世魔王。故而在幼弟时,一家人谨慎非常,觉得这弈字能驱散我们几个兄长的王霸混气,斯文的很,就叫了弈。”

  “和着这辛,意好。”白t果在那布老虎下边寻出个小小的弈字,他指尖摩挲其上,竟笑了,“辛弈,心意。”

  见他笑了,辛敬心底那点惶恐才退下。他进来时曲老站外边都要哭了,师父恨不得抱着他蹭一发鼻涕,他才知道这场病是真的要了白t半条命。

  据说当年有人为白t算命,指他撑过一次生死劫难便能寿命得续,福泽深厚。南睢老人既想要一个生死劫难,又舍不得一个生死劫难。因他这么个身体,若是在挺不过这一个生死劫难,便是huáng泉末路,再也回不来了。这一次病的凶,既然过来了,自然要祈求就是这次了,日后就让他平平安安的活。

  因白t的身体,这一年辛敬也没怎么下山。又匆匆到了秋,他该卷铺盖回家时,记起了辛靖那句“下回请师兄来北阳”,便提了声。不知怎么,一直不下山的白t竟同意了。

  冬病之后他就像是真的好起来一样,这一次随辛敬去,还是自己骑的马。到了北阳,白t却没随他入府,就在离津住了。中途辛靖回来也见了一次,辛弈这个娇气包当时只顾着哭,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得为了让他不哭而编了糙蚱蜢的那个牵马哥哥。倒是白t见了辛弈,很开心,只这一开心,就受了寒,整个人就起了烧。

  他烧起来自然不能与普通人比较,他病的久,自然也不是其他大夫敢接手的,只能快马加鞭赶回南睢。辛靖差人马车相送,还给寻了个有几分真本事的高人,就赶紧让辛敬带着回。

  北阳军的马车一路畅通,迅速入了山yīn境内。这时已到了冬,山yīn这一年雪下大分外大,路上堵了两回,本该顺畅下去的时候,被婆娑城挡住了。

  确切的是,被平王挡住了。

  山yīn军莫名备了刀,从马车要入婆娑开始就以警备相待。辛敬不是傻子,相反,他甚至能通过擦过车窗那一匹战马dòng察平王不是好意。

  眼下边陲才起了纷争,京都连行军调令都没下至北阳,山yīn却先有了备刀集兵权,这不正常。这意味着,在北阳兵拼大苑的时候,背后还匍匐着一只随时能咬住他们喉咙的京都家犬。

  不能入婆娑城,一旦入了城门,只怕就是有去无回。

  辛敬当机立断,马车立刻调头,在辛靖差来送马车的北阳军拼杀中脱出平王视野,回调北阳。

  这个消息要给父亲或阿靖!

  可是雪太大了,马车被堵在路上,根本行不远。辛敬只能背负着白t在雪中跑,隐藏远比马车有效。

  前提是如果不被冻死的话。

  途中那位医术高人也散的不见踪影,北阳军一路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负伤,为了不拖辛敬的后退,几乎是拼命迷惑追兵。等到回过神来时,只剩他和白t了。

  已经靠近山yīn边界,只要再过一晚,他们就能离开山yīn。只要离开山yīn界内,各方府州绝不敢轻易得罪北阳,更不提是要接二公子的命这样不共戴天的仇。

  只要再过一晚。

  风刺骨,白t即便烧的昏沉,也能察觉辛敬身体在不住的颤抖。雪堆满了头发和眉毛,辛敬背着他,一步一步,在灰白无尽中徒行。

  “凤渊。”白t喊辛敬的字,他道:“我怀里还有瓶驱寒丹,你拿出来。”

  辛敬膝盖冻得不能弯曲,他将白t往上托了托,唇冻得几乎张不开。“我懂你的意思。”他低头缓缓喘了几口气,吸进去的仿佛都是冰渣子,他摇头道:“我不会做的。”

  等他从白t怀里拿出驱寒丹,白t也许就会以极其匪夷所思却又无可奈何的方法让自己抛下他。

  辛敬移动着麻木的脚,呢喃的念着:“君子舍己为人,师兄。”他咽了口唾液,“你不是君子。”

  白t垂下的发在风中被白雪覆盖,远远看去就像是白发人,他道:“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已经死了的人。”风呼啸着chuī掉了他的绒帽,他的戾气也变成一直没有显露的麻木。“你不想救你弟弟吗。”

  “过今夜。”辛敬脸颊被风刮的生疼,他甚至没法睁开眼直视前方。

  这偌大又空dàng的风雪里,他们像是挤在一起妄想逃生的蝼蚁,不自量力,又不受眷顾

  辛敬在风雪中失了脚,翻滚下猎户挖掩的陷坑。他摔断了一条腿,躺在撞碎的冰渣上喘息不定。

  糟糕。

  后背似乎□□了冰碎块,让他的胸口都跟着疼起来。他动不了,他手指在地上扒着冰,喊着白t。

  “师兄。”好像哪里流血了,辛敬不知道,他已经感觉不到哪里断了。他没有辛靖和辛笠的身手,他是个读书人,也只是个读书人。

  “嗯。”白t摔在不远处,不如他糟糕,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瓶驱寒丹就滚在两个人的不远处,探手再近一点就能触及到的地方,可是两个人都不行。

  “以后。”辛敬喘息,“以后的路,你要走下去。”

  白t闭上眼,手一点一点勉力去扒他这一生至今唯一的朋友,他说:“凤渊,我们要出去。”

  白t的手扒在他衣角,摸到黏稠的液体在飞快冰凉。

  “真是无作为啊。”辛敬动了动喉结,“我,我幼弟,辛弈。师兄,我过,过不了今晚。你,明天。”他似乎有些混乱,勉qiáng理清思路,qiáng撑着,一字一珠,缓慢道:“平王,欠我父亲,一条命。一条,他必会还的命。所,以,纵然,北阳,危急,众,众命。”他说到这眼角忽的滑下泪来,这个极其聪慧的人,他几乎能看见他一家的尽头,他猜得到这一夜送不回的消息会变成怎样的结局。可是他到此为止,无能为力,愤怒和无奈,让他无声的掉下泪。他继续道:“众命皆丧,我北阳,辛家,也能,尚留一人。辛弈年幼,哑巴,之名,平王,必定会,留他一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白t脸上湿了一片,奋力扯着他衣角,却只能拉动他的衣角。

  “辛弈。”白t闭上眼,失声哽咽,他念着:“辛弈。”

  “拜托。”辛敬声若悬丝,“拜托,师兄了。”

  “凤渊。”白t指尖扣进冰雪,他擦着地面无力的喊,“凤渊,等一等。”

  辛敬张着眼,望向上方被风雪遮蔽的天空。他不想是凤渊,他想是小敬。

  来岁平安,小敬。

  怎么办呢。

  他想起那一日他们唯一的吻,想起那一日辛靖对父亲说得那句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阿靖。

  我一生看似名显,却实则无为。我没能为家挡风,无力为亲传音,也不曾对心上人说一句。

  我心悦,很欢喜。

  风声呜呜咽咽的传了很远,他静静躺在那里。血凝成块,人还年轻,而且是那么的年轻。人们称他北阳凤雏,他才露出雏鸟的翅,就在这里了结了本该更加绚丽的人生。

  从此南北凤雏龙驹共埋名,人间不见凤啼声。

  尸体从山yīn送回来,平王没有露面。这是对的,因为他但凡敢在离津露出脸,山yīn就能立刻没了王。

  辛靖被叫回来的时候还揣了柔回的酒,就等一个人在合欢树底下,和他一共喝个gān净。

  他跨进门,看见那个人躺在正堂上。北阳的láng旗盖在那个人的身上,露出的衣衫凝着乌红色的块,手指冻疮漫布。

  他的小敬。

  这一辈子。

  为了对得起握着的笔,将那一双手,妥帖的对待了很多年。不留伤,gāngān净净。可是怎么就一转眼,让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变成了这副,让他肝肠寸断也喊不出一句话哭不出一个声的模样。

  肝肠寸断。

  魂飞魄散。

  辛靖走过去,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他看不见这人是谁,他只看得见辛敬。他一路走,明明就那么几步,以往他眨眼就能到的位置,如今却长,长到像是永远永远都走不到的地方。

  他好像踉跄了一下,父亲搀住他。他忽然咬牙切齿,又哽咽如孩子,对他父亲嘶声低哑道:“你说我是他的顶天柱,我是他的顶天柱啊。”

  燕王抱紧他肩头,白鬓才染,人先佝偻。

  北阳燕王二公子辛弈,洪兴五十年冬,冻死山yīn。

  ☆、番外?北阳辛家(四)

  一个人会经历割ròu剔骨的痛,多是因为失去了人生中相携并进、期望守终的人。不论这个人是什么角色,当他被赋予这样的意义时,他就是不能缺的ròu,不能剔的骨。但,人总难如意。

  哪怕有时候仅仅是小小的愿。

  都会被无qíng剖断。

  然而过了这一次,又该怎么面对下一次,下一次,下一次,直至轮到自己为止?

  辛靖觉得,就是割ròu剔骨,一遍遍,直至自己破碎成不可拼接,没有再能割去的ròu,也没有能再割去的骨时,这个绝望才终止。

  秋天到了。

  辛笠坐在栅栏上,咬着糙芯,看着糙丛里的蚱蜢跳来跳去。这是他如今唯剩的空闲取乐,除此之外,他都闷在军营里。

  头顶风一动,他灵敏的俯了头,那带着糙屑的□□嗖的扫过头顶去。

  是“有名”枪。

  果然萧嫣从后冒出了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懒洋洋的看了萧嫣一眼,抬手给她别开耳际垂发,顺带着在她脸颊上轻刮了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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