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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_樱桃【完结】(26)

  面前的宅邸宽敞华丽,按规制该属亲王所有,然而在我迷恋他那几年,我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连他的府邸都不用一品镇国公规制,而是御赐亲王待遇。这地方是我亲自选的,离宫城近,四周居住的又都是大儒,十分安静。我盼着他住在这里,念着我的好,就能对我好一些。

  可是他没有。

  这么晚了,镇国公府竟还有客人,且来头不小,是兵部侍郎。我看着他未换寝衣,仍穿着会客的常服,便知他一定等待侍郎大人良久。他从后门悄悄迎侍郎大人入书房,看两人那轻车熟路的样子,侍郎大人肯定不是第一次来。两人边走边低头说话,说得什么,我自然听不清,可看他们的表qíng一脸凝重,我猜,总不是在聊风月美事。

  哈丹也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他揽住我的肩膀,把我往自己怀里拥了拥,担心道:“十一……”

  “什么都别说。”我看着他,“走吧,我们回宫去。”

  那时我还不知道,其实除卫明与侍郎外,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chuáng呢,孟士准就到殿外候着我了。

  我猜他是有事,有急事,否则我俩君臣多年,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时间我还睡着呢。我没法陪哈丹慢悠悠地用早膳了,乱七八糟吃了两口就去见孟士准。孟士准一脸严肃,跪在殿下,手呈奏折道:“陛下,淮江一案臣已查出结果!”

  我叫章枣拿给我看,翻开匆匆一掠,气笑了。

  这帮人真能贪啊。

  淮江一线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出状元,出才子,出大商人,也出贪官。淮江官场的腐由来已久,历朝历代禁之不绝。本朝太祖太宗多么英明神武,尚不能止住淮江贪腐之风,我深知自己没有太祖太宗的本事,更不去折腾,只叫淮江一线贪得别太过分就行。比方说人家辛辛苦苦一年,赚了二十两银,你贪十两,给人家留十两,叫人家吃得饱饭穿得起衣,人家能活,肯定不去造你的反。再过分点,你贪十二三两,人家日子过得紧巴点,骂你几句狗官狗皇帝,日子也一样要过下去。

  可我看奏折上所写,这帮混蛋把十八九两都贪去了竟尤嫌不足,还要把人家壮劳力都拉去做徭役,没有壮劳力就拿银子抵。一家好几口人,守着这一两银子,本来就吃不饱饭,如今壮劳力没了,连这一两银子都留不住,可不就是要跟你拼命么。

  怪不得近年淮江水匪闹得这么欢,像韭菜似的这边割了那边还有一茬,原来如此啊!

  我冷笑连连,把奏折反复看了两遍,qiáng自压下这股火道:“孟卿,内阁是什么意思?”

  “此事牵连甚广,只怕淮江一线官场没一个是gān净的,若是彻查,淮江官场无人。何况身在局中,身不由己,贪腐案中必不乏被迫自污的官员,若他们诚心改过,又政务突出,不妨小惩大诫,留他们一条命,继续为陛下和朝廷效力。所以内阁的意思是,抓一批,审一批,打一批,关一批,杀一批,再放一批。其中放的这一批,要慎之又慎,绝不可错放。”孟士准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水至清则无鱼,不妨对一部分人严刑峻法,一部分人网开一面,这样一来,活着的这批被吓破了胆,贪是不敢贪了,往后的日子必将感恩戴德,脑袋别在裤腰带里,gān活都更勤奋了。

  我点头:“照卿说得做。不过,此事牵扯重大,别人查办朕担心压不住场,卿不妨先派得力之人过去,晚些时候,卿亲自去淮江走一趟吧。”

  孟士准跪地领旨:“臣遵旨。”

  “起来起来,话没说完,你别急着跪。”我说,“还有,弋阳侯也学坏了,以前是个正派人,没想到也学着贪了。趁着淮江的事还没闹开,内阁替朕拟个旨意,随便找个借口,把他骗回来。别人贪也就罢了,军饷朕却是一分不少他的,因为剿匪开支太大,朕案头天天摞这么高的折子,全是上书要求裁撤军费的。这么大的压力,朕帮他顶住了,他不打胜仗也就罢了,竟然还贪……把他弄回来,按律法,该杀就杀,该流放就流放,不用讲qíng面!”

  “是!”孟士准道,“只是弋阳侯回京受审,淮江大军……”

  “叫戚长缨去吧。”我糟心地揉揉眉心,“他天天给朕上折子,明明是个武人,折子写得比文臣还长,字丑文采又差,朕有心不叫他写了,偏偏折子里的兵法又讲得头头是道,有趣得很。既如此,就叫他去,也让朕看看他是不是纸上谈兵。对了,带上石英。他一直想效仿祖父建功立业,今次也叫他上战场体会体会。”

  孟士准道:“臣遵旨,即刻着人去办。”

  “嗯。”我打了个哈欠,“那没别的事了,卿跪安吧。”

  孟士准却不走。

  他跪在地上不起来,直愣愣盯着我,或者说,盯着我放在案前的折子。

  我咬咬牙,想装没发现,扶着扶手要起身,孟士准急道:“陛下!”

  我侧着头,过了半天,才长出一口气,问道:“还有什么事?”

  “此案首恶之人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我的手攀在扶手上,不说话。

  “陛下,臣已在折中写明,淮江官员之所以为所yù为,全倚仗京中有人为之遮掩。此人深沐皇恩,虽无实权,然群臣竟无人敢与之争锋。朝中早有传言,弋阳侯能率军剿匪,也仰赖此人在陛下面前多次举荐。此人不仅包庇文臣贪腐,更cha手武将调度,其心昭昭臣不敢言。”孟士准叩头道,“故臣请旨,即刻将镇国公卫明下狱彻查!”

  孟士准是老狐狸,老狐狸都是yīn着坏,从不与人红脸。你瞧他处理淮江贪腐一案便可知,他做事总会留有余地。我与他君臣这些年,从来是心有灵犀,心照不宣,我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激愤,连那点余地都不要了,“即刻”就要把卫明下狱彻查。

  可见卫明私下里还有多少没有被翻出来的罪行。

  说实话,查查也好。卫明曾是大权在握的一品武将,他与殷阁老一文一武,可以左右朝堂风云,一朝被我架空,手里的权力消亡得gāngān净净,我差点连他最宝贝的长戈都收走。刚在一起那阵子,我又是宠他又是防他,后来位置坐稳了,我知道卫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动摇不了我的皇位,我开始一味宠他,不防他了。

  我知道他会背着我收点小贿赂,也知道他跟过去的部将有往来。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骤然被缚住手脚,不许他建功,也不许他立业,只许他夜夜往帝王宫里来,第二天再变成别人口中不入流的笑柄,他心里苦,总要有些排解,而我心疼他,也不与他计较。然而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越来越过分,竟利用我的信任与宠幸,堂而皇之做起了贪官的保护伞!

  昨夜我见他夜会兵部侍郎时,浑身几乎气得不能动弹。回了宫,我把明huáng的圣旨摊开,一气呵成,写就一篇将卫明下狱查办的圣旨,这就招呼着章枣去取玉玺,我要把卫明抓起来,七十二种酷刑在他身上通通用一遍,问问他,为什么要如此负朕!

  哈丹就站在我旁边,他认识的汉字有限,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却看得出我很生气。他为我磨墨,为我倒水,见我不喝,只是气得双手发抖,突然轻轻抓住我的手腕,问我:“十一,你要杀卫明么?”

  这是我从没想过的问题,我身子一颤,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我深深地闭上眼睛,良久,把圣旨团起,叫回章枣。

  “烧了。”我对章枣说。

  “卫明是跟朕推荐过弋阳侯,可究竟要不要用他,这个主意是朕自己拿的。”我看着殿下的孟士准,“孟卿,在你眼里,朕是个不明是非的人吗?”

  “在臣心中,陛下是个重qíng重义之人。”孟士准道,“正因陛下重qíng重义,才会一再对镇国公不忍。镇国公如今虽无实权,却胜似权臣,靠的就是陛下的纵容与不忍。若不及时制止,今日因镇国公包庇酿成淮江贪腐一案,甚至牵连进弋阳侯,焉知来日不会引出更大的祸患。陛下,此人弄权之心未死,即便您再心有不忍,也不能姑息了啊!”

  我问:“卫明下狱之后,你要如何处置?”

  “严审!”孟士准道。

  “严审之后呢?”

  “按律处置!”

  那就是不给卫明留一点活路了。

  见我沉吟不语,孟士准大声道:“陛下,光包庇贪腐这一条就够判镇国公当街处斩,若是再查明他与弋阳侯有所勾结,与谋反无异!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您千万不可……”

  “好了,”我抬起手,“你不必说了,朕知道。”

  我疲惫地掩住眼睛,一开口,声音是飘的:“把弋阳侯弄回来,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淮江官场如何整治,方才也与你说了。京中的官员你去查,查出来谁跟卫明有来往,一律严办,绝不姑息。尤其要严查兵部,那里曾是卫明的一亩三分地,难免有什么侍郎尚书的与他藕断丝连,若查着了,就地革职查办,必要时,杀几个也成。”

  孟士准领旨,却仍梗着脖子有话要说。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剪除卫明的党羽,架空卫明的权力,告诉全天下,镇国公就是个摆设,他这辈子只能是个摆设,谁要是还妄想借他升官发财,甚至讨朕的喜欢,那就是自己找死,如此一来,该没人再去走镇国公的门路,卫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花来。”我轻叹,“至于卫明……叫他还住在镇国公府里,做他的镇国公吧。说到底,是朕欠他的。当年战场上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朕早死在乱箭之下了,如何还能做这个皇帝。看在他救过朕的份上,朕再忍他一次,最后一次,若他还执迷不悟……”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冷冷望着殿下孟士准:“孟卿还有事奏吗?”

  “臣无事奏了。”孟士准道,“只盼镇国公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迷途知返。”

  “随他吧。”我笑了笑,叫孟士准跪安了。

  孟士准走后许久,我仍坐在龙椅上呆呆愣神。章枣叫了我几声,我都听见了,可脑子里钝钝的,不知反应,他轻轻拍了我一下,我才如梦初醒,抬头看他。

  “陛下可是在想镇国公么?”章枣问。

  我应了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笑了。

  “章枣,你还记得朕原来纳闷,皇家校场上摆着的兵器本该是最结实的,为什么卫明与哈丹对战,竟会被人家一柄弯刀连连斩断兵器,最后惨败吗?”我说,“如今朕总算明白了。兵部把钱都贪了,哪来的银子冶炼上等兵器?卫明啊……朕听说比武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府中三日闭门不出,朕以为他是羞愧,原来,他是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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