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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_樱桃【完结】(39)

  我问哈丹:“若是你回了糙原才想通,咱们是不是这辈子就错过了?”

  “不会。”哈丹说,“我还是会去找你。顺着这里一直往南,骑上追风,跑个两天两夜,就到了伏虎关。我会想办法入关去,找一匹快马到京城,无论如何,还是要找你。”

  “你们的领地不是离伏虎关很远么?骑上追风,两天两夜就到了?”我笑问。

  “追风跑得快,别的马儿跟他不能比。”哈丹低头望着我,我盈盈地笑,他把我搂紧道。“追风的媳妇阿凤也是匹快马,虽然略逊追风一筹,可也是百里挑一。以后咱们不能总是两人并骑,我把阿凤送你,做你的坐骑如何?”

  “怎么?”我挑眉,“追风就舍不得送我?”

  哈丹一愣,失笑:“舍得舍得,你既喜欢,骑它就是。”

  “这还差不多。”我笑着顺了顺追风的鬃毛,“追风,你可听清楚了,你主人已然将你送给我,以后你要听我的了。”

  白日一番荒唐,夜里困得早,我搂着哈丹早早睡了。糙原的黑夜不似中原,为防láng防野shòu,即便夜深,账外也多燃火炬,还有五人一队手持火把在帐间穿行巡逻。我醒来时,巡逻那五人刚从哈丹的王帐前走过去,再过来起码要一刻钟,也就是说,我有一刻钟的时间做我想做的事。

  哈丹的手臂揽在我腰间,我把那条粗壮而结实的手臂推开,他一动未动,又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仍旧没醒。我松了口气,却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糙原良药许多,前几日因我伤口愈合,痛痒难耐,夜里总是睡不好觉,哈丹曾给了我几丸安神助眠的药。我偷偷藏了一颗,睡前捏碎,和着水溶进碗中,哄哈丹喝了。

  起身穿衣,我蹑手蹑脚走出帐篷,看清四下无人,拔脚飞奔,一直跑到马槽前才停。马槽里有许多匹马,每个都皮毛顺滑,月光下赫赫威风,其中最威风那匹像是认出了我,竟动也不动地盯着我。我笑起来,走到它面前,像哈丹那样摸了摸它的耳朵,又摸了摸它的鼻梁。它甩着头要打响鼻,我一指抵在唇前,小声道:“嘘,追风,别出声。”

  我松开追风的缰绳,又为它装上马具,脚踩马镫,一跃而上,动作挺流利,全不似白日那般费劲。其实想也知道,我毕竟有点功夫底子,上马而已怎能难得倒我?哈丹信,不过因为关心则乱。

  一路往南跑,哈丹说,跑上两天两夜就能到伏虎关。伏虎关是我朝边关,边关守将名魏铎,虽不是我一手提拔,可他食君俸禄多年,我俩一向也君臣相得。只要入了关,我便找魏铎会合,许他高官厚禄,封他为王,永世镇守伏虎关,再借他的力下旨调兵,杀上京城。到那时,我仍旧是这天下的皇帝,高居明堂的九五之尊。

  要快,我告诉自己,不过月余,卫明与殷燕宁一定还没坐稳江山,我还有机会,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我没带gān粮和水,那些本就没法准备,哈丹盯得我那么紧,我稍微屯一点就露馅了。可我睡前喝了三大碗水,晚饭又吃得饱极了,想那时殷燕宁镇日鞭打不给饭吃都没要了我的命,如今更不必担心。不过饿点渴点罢了,回宫我便吩咐御膳房摆开筵席,拿最美味的珍馐佳酿补上,对了,还要找到章枣的尸首,选一处最好的墓地,为他起墓立碑做传,封他的亲人为官。

  如此跑了整整一夜,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已然把狄族领地远远远远地抛在身后。四下一片空旷糙原,除追风四蹄踏地的“答答”声外,便只有天空飞鸟偶尔振翅的扑闪。我不饿,也不困,以为自己会不舍得,这会儿竟也没那么多离愁别绪。我一路喊着“驾、驾”,驭马前行,如此又驰了一整个上午,到下午,追风速度不减,我却累了。

  确切来说,我又累又饿。

  纵马疾驰,比拿步子跑一上午还累,何况我没吃没喝,元气未愈,体力根本跟不上。可是要撑下去,必须撑下去,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哈丹重信守诺,不可能帮我回朝,我也不愿借他的力,否则来日便是庆朝欠狄族人qíng,这人qíng要如何还?我要回去,还要借自己人的手,被军臣拥立,正大光明地回去。

  如此想着,我又夹紧马腹,驱赶追风,叫它跑得再快些。追风果然神驹,耐力惊人,速度不减,糙原上常有野shòu出没,尤其夜中,野shòu嚎叫不断,我俩一人一马,又没带武器防身,本该担心害怕才是,可不知为什么,伏在它身上,顺着它的鬃毛,我觉得心安极了。

  “你这么能跑,”我用嘶哑的声音小声道,“哈丹该花了多大力气驯你啊。”

  直到此时我才想起哈丹。

  不敢想,没脸想。我甚至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他,还能不能面对他。曾经我为了权力地位舍弃过他一次,有幸得他原谅,却又舍弃了他第二次。他定然不会再原谅我,说不定还会就此恨上我,今生今世都不再见我。

  也好,别那么犟,找个喜欢你的姑娘,跟她在一起吧。我看到有许多狄族姑娘都用爱慕的眼神望着他,他选一个最漂亮的成婚,再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有了继承人,就不用在四十岁,体力走下坡路,说不定还发福的时候接受年轻小伙子的挑战,不是吗?

  天亮了,我寻了一处水洼,叫追风吃点糙,我也喝口水,歇一歇。坐在水边,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头糊里糊涂想了如上许多,想得自己难过,却又毫无办法。毕竟人生许多事本就是毫无办法,要了一头,势必要扔了另一头。

  不管多舍不得。

  只是我还是要把追风留在关外,总不能负了人家,又不还人家的马。何况我心存侥幸,要是哈丹有一日气不过想找我理论,他总要骑着追风才能到京城。要是他肯来,我什么都依他,哪个臣子敢反对我跟他在一块,呵,回家种地去吧。

  太累了,也太困了,再上马,我只撑了半日便撑不住了,体力透支,只好抓着缰绳,在马背上睡。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突然一个颠簸,我撑不住,竟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我眼冒金星,浑身剧痛。我瘫在地上好久才睁开眼,追风着急地看着我,用鼻子拱我,绕着我转圈圈。我微微地笑,对它伸出手,想告诉它我没事,咱们还能继续赶路。可一句话没说出口,眼前一黑,我彻彻底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天快黑了,追风不见踪影,北风骤起,无边的糙原上只剩了我一个人。

  我单手撑地,使劲咬着牙,浑身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拼了命才站起来。北风凛冽,chuī得我头发散乱,衣角飞舞。我使劲裹了裹衣袍,艰难却坚定地往南走去。

  爬也要爬到伏虎关!

  我走得很稳,没有摔倒,更没有停。体力上来了,我便走得快些,体力跟不上了,步伐便减慢。可是自始至终我没停过,从傍晚走到深夜,不知走了多远,伴着野shòu嘶鸣,走得双腿双脚,浑身的每一块ròu都不像自己的了。

  然后我看到了巍峨的伏虎关。

  关高数丈,玄色城墙几与天幕连在一起。冷风朔朔,自关隘不断chuī来,城头燃着高高的火盆,守兵手持长枪而立,肃杀威冷,神圣不可侵犯。

  我仰头看着只存在在奏章中的我朝第一关隘,知道走进去,自己就成功了。

  魏铎面过圣,他认得我,我也有把握叫他起兵拥立。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十一!”

  我回过头,哈丹纵马而来,旁边跟着跑丢了的追风。

  我拔腿向伏虎关跑去。

  哈丹喊了一声便不再喊,许是担心响动太大,惊动城墙上的守兵。可马蹄声答答,越靠越近,他不出声,我也知道他正在追上我。我绝不能被他追上,于是深一脚浅一脚,哪怕两腿跟不上了,可身子往前倾,还想继续跑。

  我重重摔倒在地上。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我感觉不到疼,爬起来继续跑。头顶就是巍峨高耸的伏虎关,关隘越来越近,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我盼着马儿跑得比我慢些,可我怎能比马儿更快,终究还是被追上了。

  哈丹勒马拦住我的去路,黑夜中与我对视。张开嘴,他似乎想喊我的名字,我却在他说话之前绕过他,径直向伏虎关跑去。

  “魏铎!”我嘶声大叫,脚底一软,摔倒在地,“开门!”

  我的声音乘着风,远远地递到伏虎关下。然而伏虎关紧闭城门,城上守兵须臾未动。

  我单手撑地,要起,膝盖一软,又跌了下去。我大声叫:“魏铎,是朕,朕乃当今天子朱毓,朕没有死,给朕开门!”

  城门依然毫无动静,我还要喊,身后却有人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十一,他们立了新皇,宣布了你的死讯,连你的尸首都送进了皇陵,你已经是个死人,不是皇帝了!”哈丹大声道。

  “胡说!”我推开他,用恨不得将他碾碎的声音道,“朕没有死,朕是为jian人所害,朕回去了,皇位还是朕的!”

  “你要如何回去?”哈丹怒道,“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杀回去么?!”

  “朕要入关!魏铎手握重兵,戚长缨的水军也在淮江上,还有各地守军……戚长缨是朕一手提拔,魏铎也身负皇恩。当年淮江水患,国库空虚,朕变卖内库珠宝筹措军费,一分钱都没少他的,现在正是他报恩的时候!”我嘶声道,“朝中还有孟士准与崔洋,还有许多支持朕的臣子……”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哈丹扳住我肩膀道,“我带你离京那日孟士准已被贬为八品小吏,那些曾经忠于你的臣子有多少活着又有多少还忠于你都不可知,便是这伏虎关,如今守将是否还是魏铎也是未知之数!”

  我怔怔地看着哈丹,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一,不要自投罗网,”哈丹痛声道,“这仇,以后阿哥会替你报,现在,咱们先回去吧。”

  “哈丹,你知道为什么我好端端的要赶你走吗?”我冷冷地推开他,“因为孟士准告诉我,你是异族,朝臣不会容忍我们在一起,皇位,感qíng,我只能选一样。”

  我朗声道:“朕是天子,受命于天,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朕不能舍弃皇位,更不甘心任人宰割。我的仇,我自己报,报不了,宁可一死!”

  缓缓起身,朔风如刀,将我脸颊刮得生疼。我迎着关隘,边走边大声喊道:“魏铎,开门!朕乃明帝之孙,文帝十一子,当今天子。jian佞小人当道,伪传朕之死讯,朕仍在世!尔速速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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