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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入骨髓_画眉红【完结】(4)



简傲少时爱与老管家顶嘴,现在却乖了许多,一边拆信一边说:“下次他们叫我不去就是了。”老管事哪里信,拆穿简傲道:“该是郎君做东了?”
简傲不答,巧妙地换了个话题:“酒库子斗酒赵伯推了,我不去喝,明日帮我收拾一下再雇艘船,晚上我与殷五郎去东湖和白先生……嗯,说文章。”
赵伯开心起来,一张脸笑的全是褶子,连连点头道:“好。”

五月十五大端午,还是简傲生辰。白天来送礼的人快踏平了简傲家大门的门槛,简傲躲出去和几个朋友看了一日赛舟。天擦黑,就和殷五郎坐船去了东湖,白先生自从在东湖置了别业就不太在扬州长住,这几年每逢简傲生辰都让简傲去东湖与他同过,也是怜惜他父母姊妹皆不在身边,殷汝成是简傲好友也是白先生门生,便也常常同去。

说是去说文章,却也没说什么文章,除开吃吃喝喝便是白先生对两个门生大说老对头董先生的坏话,再赞简傲“北地胭脂少颜色”写地快意过瘾。白先生为了两个弟子,专门取了窖里最好的酒待客,白先生年纪大了不好多饮,简傲与殷汝成喝了个痛快。

最后却是白先生先醉倒,简傲与殷汝成告辞。

船夫立在船尾,手中船在分开湖水时拍出无数涟漪。两人坐在船头,被湖面冷风chuī散了满身酒气。已是四更天,但远远望去,湖上还有华丽的画舫游船,船上灯火照亮一片湖水,两岸更是因过节灯火辉煌、丝竹弦管声遥遥传来,满城人人皆若狂。
简傲还有些醺醺然,嘴里含着枚酸李子醒酒,不知怎么地忽然想到前几年过生辰,多半是梁启章陪他过。一想到梁启章,简傲眉宇间便生了几分戾气。

恰在此时,湖上忽然有人高声唱了一曲《懊侬歌》:“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还有二千在!”唱歌的是个男声,带着些北地口音,声音颇为慡朗悦耳,把这首《懊侬歌》唱地也轻快动听,叫旁人也听得出他的快活。
声音不远不近,梁启章与简傲略一搜寻,便在不远处望见了一艘迎面而来的快船,船头风灯照着个人。

殷汝成――便是沈园宴会上那蓝衣青年,忍不住对简傲笑道:“幼微还真是倾慕者众。”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其实是因为这首《懊侬歌》正是简傲度曲。简傲十六七岁时好制曲,虽说不上什么làng子班头,却也出入过秦楼楚馆,所制曲往往被名伎乐师竞相传唱,只是后来被梁启章劝了几次、又被大伯教训了几回,简傲才渐渐不往花柳地去,不再制曲。
今日是简傲生辰,四更之时在东湖上忽然有人坐船迎面而来,唱起了简傲旧时作的曲子,难免殷汝成会以为对方是简傲的仰慕者。

简傲久未听到自己作的曲子,倒是觉得亲切有趣,眉梢一挑,道:“若真为简傲而来,凭这份用心,也可以结jiāo一二。”言罢,叩着船板找了找拍子,也朗声唱了一曲《大子夜歌》:“丝竹发歌响,假器扬清音。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这首《大子夜歌》也是简傲制曲,他虽然唱技平平,但音色清冽,此qíng此景之下听来竟也泠然悦耳。

一艘靠地近的画舫上似乎有人注意这边两艘船在斗曲,船上丝竹之声停了,大船慢慢靠近听曲。

对面船上静了一会,片刻,那男声含笑唱了一首《坑忻贰罚骸坑忻罚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坑忻罚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坑忻罚顷筐I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刻意唱地qíng致绵绵。

简傲与殷汝成听了神色却古怪起来,忍不住相视笑了起来。这首《坑忻贰肥鞘淄褡示爱的曲子,对面唱歌的人分明也是听了简傲的《大子夜歌》起了结jiāo之意,但偏偏这首《坑忻贰凡⒎羌虬林魄。若真是如殷汝成所猜,歌者是简傲仰慕者,便不应当换了别人制的曲来唱,看来之前的《懊侬歌》只是巧合而已。
殷汝成笑道:“简家郎君这回也自作多qíng了!”
简傲也失笑,却嘴硬道:“既然‘求我庶士,迨其今兮’,也不算我自作多qíng。”殷汝成知简傲真的起了结jiāo之心,笑话他:“庶士还不唱?”
简傲便真叩着船板又唱了一曲《木瓜》。

任诞听见对面船上的人慢慢唱完了“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也觉得十分有趣。他此番来江南虽然是专奉师命来寻简傲的晦气,不过晦气什么时候能寻,玩耍才是正经事,便尽兴地先在苏杭扬嘉先玩了一番,玩够了才慢慢到了绍兴。结果到了绍兴想起东湖住着个朋友,东湖夜景又甚是有名,便gān脆趁夜坐船去访友。没想到半途却遇上有趣人物,忍不住想要结jiāo。

这几首歌唱罢,两艘船已隔地不远,任诞借着对面船上风灯看清船头坐着的两个青年。都是芝兰玉树的人物,只是左侧的青年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了右侧的青年,面上满是事不关己的笑容。任诞便知与他斗曲的多半是右侧的青年,那青年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姿容俊逸,风流意气全在眉梢。
青年对他微微一笑,神气不自觉便流露出一点傲气,却并不叫人讨厌,道:“听兄台口音是北方客?良夜清风一游东湖,当真快意。”

任诞将那青年不动声色打量一番,忍不住暗暗赞叹当真是好人物,笑道:“在下是初来绍兴,得遇君子,自然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
青年愣了一下,像是未料到任诞这般直白,旋即笑道:“那我既为地主,yù一尽地主之谊,这几夜城南如意棚夜夜有马定斋、胡六郎背商谜,我yù邀郎君同赏,如何?”

任诞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自然一口应下:“敢不从命。”言罢,让船夫掉头与另一艘小船同行。



两个人是见面了,但还是没回击,我真的对自己的进度绝望了!下章,下章一定回击我发誓!不回击我是小狗!


第五章

船靠岸,任诞与简傲、殷汝成上岸后,便一边向南瓦市走一边jiāo谈起来。简傲本以为任诞是自己的仰慕者,如今知道了对方不是,反而不太想报出自己姓名,便刻意不提。任诞见对方不提,也从善如流地不报姓名,殷汝成自然也不主动道出姓名。三人兄台来兄台去,倒聊地十分投契,颇有些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意思。

待到了如意棚,一眼望去灯火下全都是乌泱泱的人头,三人才从湖上清风被拉回红尘烟火里。灯火最明亮处是戏台,台前栏杆上的绘着的jīng细花纹也被灯火照得清清楚楚。台上站着的二人正是马定斋、胡六郎,这二人是临安赫赫有名的伎艺人,这棚内应是一半人是为了他们而来。
腰棚里是没有座位了,神楼上倒还有零星空位,任诞跟在简傲与殷汝成身后上了神楼寻座。正巧有三个挨着的空位,三人入席坐下,任诞坐左边,简傲坐中间,殷汝成坐右侧。茶博士立刻来为三人沏了茶,还端了几碟蜂糖糕、澄沙团子、脆梅等点心果子。

台上,马定斋捋了捋一把美髯,正打出一个谜面:“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他念罢,乐chuáng上乐工振了一下铎。腰棚里客顿时经嚷了开,你一言我一言说出各种谜底,一时间众说纷纭。

殷汝成想了想,说:“我猜了一个。”
简傲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说:“我也猜了一个。”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左右的客人刚刚还注意力在台上,现在却都若有若无地往他们这里瞟。任诞方才一路听身边二人jiāo谈,知道坐在自己身边这一位的字该是幼微,而右侧那位兄台则被唤作五郎。而那些目光看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位五公子,而是坐在中间的幼微兄。
任诞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次给人陪衬成了明月前的萤火,珍珠边的鱼目,一边暗自好笑一边猜测这位幼微兄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总不该是无名之辈。
但纵然心里绕过诸般猜测,他也未问出口,倒像是三人之间一种隐隐的默契。

忽然,简傲似是发觉自己被人窥视了,眉头微皱,转头迎着那些看他的目光一个个狠狠地瞪了回去,眼神冰冷神qíng漠然。偷看的人立刻齐刷刷地转回目光,本来没做什么亏心事却都像是心虚地不行似地。

任诞正在喝茶,见此qíng景笑地差点把茶喷了出去,登时被呛地咳嗽了起来。简傲与殷汝成不由得地看向他,任诞努力压住了咳嗽,一边正经地说:“无事,我也猜了一个。”一边在心里想:跟个小孩儿一样。

三人目光相对,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同时在木桌上一笔一画写了一个“日”字,彼此瞧瞧对方的谜底,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戏台上,胡六郎故意选了几个台下看客错了的谜底答出,忽然拍掌笑道:“有了,我却也说一个谜面与你。”月chuáng上的乐工立刻击鼓一声。胡六郎高声念道:“东海有一鱼,无头亦无尾。便除脊梁骨,便是这个谜。”
这时满棚十之七八的看客都猜了出来,纷纷嚷道:“日字!”

胡六郎与马定斋又说了几个谜,棚内客人渐渐稀少,棚外天色渐渐亮起来,不知不觉已至五更天。
简傲、任诞、殷汝成玩耍了一夜,简傲与殷汝成还喝了不少酒,现在都困倦起来,便起身下了神楼出如意棚,打算回家睡上一觉。
三人在如意棚前分别,本就是一见如故,一夜相处下更觉志趣相投。殷汝成主动报了姓名,简傲与任诞更投缘,更是收敛了一身傲气,正色道:“在下简傲,字幼微,家住月池坊长桥巷。”说到此,简傲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道:“得遇君子,十分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兄台若还要在绍兴停留,尽可来寻我,必再尽地主之谊。”

这番话说的十分真挚,那句“得遇君子,十分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分明是在东湖上任诞对简傲说过的话。若不是任诞听到了“简傲”二字,他必定十分感动,视眼前人为知己好友。
但这简直天意弄人,眼前这个笑起来右边脸颊还有个小酒窝的青年竟然姓简名傲字幼微!他偏偏姓简名傲字幼微!任诞脑海中如有千军万马崩腾而过,面上神qíng倒是颇为自然半点不变,他沉默了片刻,注视着眼前微微笑着的青年,脸颊上小酒窝还若隐若现,再联想一下关于简傲的传闻,还真是……
任诞实话实说:“在下姓任名诞,字放之,大名府人。”

北任南简,颂学门人,白氏门生。

简傲与殷汝成都怔了一下,殷汝成转眼去看简傲。简傲面上的笑意尽褪,看简傲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点了点头,微微抬起下巴,道:“见面不如闻名。”语气倨傲又冷淡,倒真是传闻中的简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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