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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_意迟迟【完结】(50)

  方才那“哐当”一声响,想必就是这发出来的。

  视线再往上,就看见了一个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粗布衣裙,头上的发髻不过胡乱一挽。瞧着已经有些散乱,嘴里正喋喋不休地骂着些市井间的污言秽语。可当她的眉眼映入若生的眼帘时,若生还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妇人看着粗鄙不堪。眉眼五官却生得很清秀,甚至可说是姣好。即使岁月侵蚀,眼角细碎的纹路已经十分明显,但那股子秀丽却依旧藏在下面不曾消失。

  突然,她将手高高扬起,狠狠甩了下去,空气里又是极响亮的一声“啪——”

  隔着马车,若生只看见她似在打人,却一时看不见挨打的是谁。

  窄巷里又是掌掴又是摔水盆。这动静委实不小,周围的几户人家也都悄悄开了门探头探脑来看,窃窃私语起来。

  但那妇人似乎浑然不觉,只揪着跟前的人咒骂不休,从“小贱种”到“讨债鬼”骂了个遍,骂着间或还要伸手去撕打。若生只这么看着都觉得那人好忍xing,竟半天都没有吭过一声。

  “姑娘,奴婢给你捂耳朵,免得叫那些秽语给脏了耳。”绿蕉拿着帕子靠了过来。

  若生失笑,转过脸看她一眼。道:“不用捂,这些话也算不得什么。”

  左不过是些市井之言,不在意的左耳进右耳出。能脏着什么。

  她没让绿蕉出手给自己捂住耳朵,只笑着轻声打发她去拿了吃的来。

  早前她爹硬塞过来的吃食,被她在路上就吃了个差不多,而今只剩下丁点,今次一口气全带出来了。

  绿蕉去马车角落里的小柜子里找了找,找出来青梅子,急忙送过来给她。

  若生背对着她一面接,一面瞥见了一个人。

  就在接过青梅的这一瞬间,她从眼角余光里看到了一个人。

  是个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极单薄。瘦骨嶙嶙的,身上的衣裳也不知是何时裁的。早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左一块补丁右一块,斑斑驳驳的。

  他低着头,一言也不发,任那妇人打骂。

  妇人骂了半响,似是累着了,双手叉腰大口喘了几口气,忽然哭了出来:“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言罢,又骂,这回却是一边骂一边哭,也不怕叫外人听了去,只当没瞧见周围探头看热闹的邻居们。

  “要不是你爹那窝囊废诓了我,我焉能嫁给他过这苦日子?我当年那也是十指不沾阳chūn水,娇滴滴的大小姐呀……结果还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成日里只会讨我的债!”

  她呜呜哭着,边上的街坊忽然笑话开了。

  一人提着菜篮子择菜叶,笑哈哈道:“我说青娘,这么多年了,你还活在话本子里出不来呢,真当自个儿是那戏台子上的大小姐了?”

  “我呸!关你屁事,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去管管你家那臭男人的眼睛,少往老娘身上瞄!”名唤青娘的妇人闻言顿时也不哭了,只冷笑了声,扭头骂了回去,骂得那说话的人哼哼唧唧,将手里的烂菜叶子往地上重重一丢,转身进了门。

  青娘指着那门还骂,骂完了转头回去看儿子,突然冷静了下来,理理鬓角,挺直了腰板,再将面上泪痕抹去,面无表qíng地道:“还杵在这做什么,没的白叫人家看戏!”说完,她再不看儿子一眼,抬脚迈过门槛进了里头。

  坐在马车里的几个人,皆听了个清楚。

  绿蕉一脸骇色,小声嘀咕:“这妇人,也忒凶了。”

  “凶?”扈秋娘摇了摇头,“傻丫头,你这是没见过凶的啊。”

  俩人轻声jiāo谈着,若生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马车里顿时一寂。

  外头的脚步声,就显得清晰了起来。

  青娘的儿子见母亲进了门,就跟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衣裳,脚步轻快地朝若生一行的马车走来。

  到了近旁,他一弯腰,就将落在边上的书给捡了起来,抖抖上头的水迹,转身便走。

  脚步声响了一会,突然没了。

  若生微疑,不由得将方才闭合的窗子重新推开了去。

  ——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正定定站在不远处朝着马车看。

  这原没什么,可若生却惊讶的发现,这青娘的儿子,竟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就这么不吭声静静站在那,活像是个姑娘家,眉清目秀。漂亮得很。

  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不躲,直接看了过来。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忽而眉头一皱。抱着书转身走远。

  若生望着那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暗自感慨,这小小的望湖镇里,竟还有这般容貌的母子俩。

  正想着,老吴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身后果不其然跟了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

  走得近些,若生就发现那妇人面上涂了厚厚一层白粉,偏底下皱纹丛生。沟沟壑壑,根本涂不平,看起来十分怪异。

  “姑娘,人来了。”

  “撩了帘子让人上来说话。”扈秋娘在旁按照若生的意思吩咐道。

  绿蕉就去将帘子打起,让吴亮的媳妇郑氏进来。

  郑氏扫一眼马车内,见只是几个姑娘家,不由松了一口气,可想到外头还有老吴几个,这口气就又提了上来。

  “吴亮是你男人?”扈秋娘问。

  郑氏一愣,“吴、吴亮?吴亮是谁?”

  扈秋娘冷笑:“少打马虎眼!”

  郑氏瑟缩了下。但仍嘴硬着:“什么吴亮不吴亮的,我真不认得……”

  “吴亮你不认得,那吴秦跟吴泰呢?”若生懒懒靠在那。漫然发问。

  郑氏闻声,面色微变。

  因若生一直戴着幂篱,加上穿得不普通,郑氏一直没大敢放眼去看,这会一听声音竟像是个小姑娘,不觉弄不明白了,又听她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知道是瞒不住的,只得硬着头皮答:“那是老妇的两个儿子。”

  若生不动。

  郑氏有些慌张起来:“劳姑娘宽限几日。这银子且等我们凑一凑,再还您……”

  一宽限。自然就是跑了。

  何况若生这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会应允这话。

  郑氏应是被追债追得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皆见过,这回见只是个小姑娘,心底里其实并不大畏惧。

  “银子的事,好说。”若生悠然开口。

  郑氏大喜:“多谢姑娘!”

  “慢着。”若生笑了下,“我只说好说,可没说答应。”

  郑氏微僵,“姑娘,实不成,您这银子就去找老妇那死鬼男人要吧,到底是他借的,不gān我跟儿子们的事啊……”

  若生咯咯笑了两声,忽然吩咐扈秋娘跟绿蕉道:“你们先下去候着吧。”

  “姑娘,这怎么能行?”扈秋娘跟绿蕉异口同声说道。

  若生却只摇了摇头:“下去候着吧。”

  二人无法,只得先行下了马车就站在窗子边候着。

  郑氏则见身形高大的扈秋娘下去了,心中愈喜,觉得只一个小丫头怎么也能搞定了,正要出声却不妨耳边传来一句,“那雀奴呢?”

  她当即瞪大了眼睛。

  若生嗤笑:“怎么,你卖了她,竟也会于心不安?”

  郑氏多年不曾听到过雀奴这个名字,这会骤然听闻,只觉心神不宁得厉害,又看看跟前的人,若雀奴活着,应当也差不多是这个年岁,不觉无措起来,“你……你难道就是……就是雀奴?”

  若生怔了下,索xing将错就错,“你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见着我吧?”

  “竟真是你?”郑氏一屁股摔了下去。

  若生冷笑连连:“你将我卖给了谁,你可还记得?”

  郑氏误以为她真是雀奴,见马车内布置华贵,坐在那的少女身上衣着更是不菲,愈发慌乱,当即哭道:“怎是母亲卖的你?母亲若有法子,又怎舍得那般做?不过是你父亲bī的不得不做,母亲这心里,日日如刀绞一般啊!”

  “我问你,记不记得将我卖给了谁!”若生咬牙问,“你怎么能将我卖给他?”

  郑氏瘫在地上哭,“母亲只知刘大人是个好人,想着你去了也能过好日子,这才狠下了心肠舍了你……”说着,她忽然看向若生,“你看看你如今这穿的用的,还能呼奴唤婢的,若没有母亲当年那狠心一舍,你何来的这等好日子?”

  第064章 选择

  言罢,见若生不说话,她就又哭哭啼啼道:“母亲只得二子,膝下无女,当年一见着你就觉得是从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一般无二,若非你父亲不堪,母亲那就是卖了自己也不能将你换了银子呀……”

  哭着说着,她将昔年卖了雀奴的事尽数推给丈夫吴亮,只把自己往那心底纯善的好人说。

  若生隔着轻纱冷眼看她,只觉耳边声音聒噪不已。

  郑氏只怕是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可一个连结发多年的丈夫都能被她弃之如敝屐,对一个本不是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孩子,她又怎么可能会真心相待?

  即便此刻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是雀奴,也断不会相信郑氏说的一个字,更不必说此刻呆在这的是连家的三姑娘若生,而非雀奴。

  若生尤其不喜这般敢做不敢当的人。

  人有好坏善恶,可有些人就是坏那也坏得坦坦dàngdàng,这样的人,你能恨,却不会像面对郑氏这样的人时厌恶到骨子里。

  又听两句,若生不愿意听她胡说八道了。

  她抬脚在地上重重一顿,扬声冷笑:“刘大人是个好人?”

  郑氏的哭声一滞,而后再起,双手拍打地面,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人人都道那刘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是个秉xing刚正不阿的人,母亲不过是深宅妇人,自然就也这般以为了。”

  吴家富贵的时候,她身为吴亮的正房太太,那日子也是过得风风光光的。

  面上涂脂抹粉,用的都是百年老店里最好的胭脂水粉,那赤金的头面更是一打一副,金楼的师傅见了她个个点头哈腰。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拣了贵的买?日常也不过就是同那些个富太太一道凑桌马吊玩耍,她一扬手。袖子微微往下一滑,就露出腕上滴水似的翠玉镯子来。羡煞一桌人。

  可那样的好日子,早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散去了。

  而今的郑氏,也不知是不是在市井陋巷里呆得久了,动不动便摆出一副泼妇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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