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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_意迟迟【完结】(51)

  她明明在哭诉,但这哭得也叫人听着不痛快。

  若生兀自扭头朝着格窗看去,心道郑氏跟吴亮夫妻二人当年正是好银子的时候,身边只一个雀奴,定然不会胡乱换个几十、百来两的就将人卖了。瞧郑氏如今这嘴皮子还能这么利索。当年这价钱,她定然也谈得高高的。

  那刘大人若只是一方小县令之流的芝麻官,想必是拿不出银子来的。

  所以,郑氏口中的刘大人,只怕官职不低。

  想到这,若生不免有些齿冷。

  大胤的天下难道就叫这些个东西来保来兴?

  从马车上的小窗子望出去,外头天色蔚蓝,日光和煦,一派安然景象,可这平静底下藏着的。却是ròu眼看不见的污垢,像冰冷湿滑的苔藓一般,一点点将大胤王朝吞噬殆尽。

  她悚然一惊。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良久,她问郑氏:“你可知道,刘大人如今当的什么官?”

  郑氏闻言,抹着眼泪透过手指fèng偷偷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想同自己显摆那刘大人如今高升了,连带着jī犬升天,连她也说话响亮。郑氏心中不屑,低垂着的眼睛里闪过鄙夷之色,等到抬起头来时。她又成了原先那委委屈屈的老妇模样。

  她揉着红肿的双眼,带着格外浓重的鼻音道:“刘大人如今是咱们平州的刺史。自然不同往昔……”声音渐微,郑氏突然将手一移。似想起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一般盯着若生说,“你今次来,是大人的意思还是?”

  若生恍若未闻,只咬牙道:“平州刺史?”

  “你不知?”郑氏诧异地脱口而出。

  不等她多想,若生霍然站起身来,扬手指着她的鼻子问:“我娘的墓在哪?我要带她走!”

  郑氏的身子猛地僵住,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来。

  若生心生不安,“说!”

  郑氏这才小声答:“没有墓……”

  “没有?”若生面色惊变。

  “兰姨娘是火化的……”她声音愈低,也不知是惶恐,还是不愿意提起雀奴的生母生怕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厌憎之qíng来。

  若生低头看着她,几乎是将声音从牙fèng里挤出来的:“你明明知道她是东夷人!”

  在东夷人的习俗中,人死后若不能入土为安,当永世不得超生。东夷人信奉人有轮回之说,一个人即便是死了,灵魂仍存,如以烈火焚烧尸体,其内心必痛楚万分。

  所以当年她跟雀奴偶然谈起父亲时,在纸上写了火化二字后,雀奴的面色登时就变了。

  若生不敢想,她若知道生母死后是被郑氏一把火烧成灰烬的,心中该有多少难过。

  她死死盯住郑氏,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dòng来。

  那目光太过炽热,即便隔着一层纱,郑氏也依旧像是被烫着一般瑟缩了下,可她那张嘴里仍在狡辩:“母亲我当年见过的东夷人,也就只你兰姨娘一个,怎知东夷人是如何办那身后事的……”

  “骨灰呢?”若生没搭理她。

  郑氏讪讪地笑:“全洒在兰姨娘最喜欢的那片花下了。”

  “洒在花下了?”若生的声调平静如水,“是根本就不曾命人拾过吧。”

  郑氏立即反驳:“自然是收了的!”可面上眼神虚浮,底气不足,再假不过。

  若生别过脸,再不看她一眼,只扬声唤了扈秋娘上马车,而后指了郑氏道:“两千两银子,还不上就把你的命还了!”

  “雀奴!”郑氏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大叫起来,“我是你母亲!你怎么敢!”

  事到临头,她倒是连装也不愿意装了。

  若生就笑,抬手将轻纱撩去:“你是我哪门子的母亲?”

  纱幕后,少女面上的一双眼。烟波潋滟,黑白分明,隐隐含霜。

  郑氏“啊”了声。忽而跪倒,也顾不得她是如何知道雀奴的事了。只讨饶道:“求姑娘饶了我一命——”

  “吵。”若生伸出手将自己的两只耳朵一把捂住,只转头看扈秋娘,笑着道,“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扈秋娘看着她,眼前就浮现出昨晚上她在灯下摹写吴亮笔迹的事来,不觉憋笑,点头道:“自然是的。”

  若生就去看郑氏:“左右这银子不是你借的。你不还倒也无事。”

  郑氏眼睛一亮。

  “父债子偿,让你两个儿子来还吧!”若生笑吟吟地说完,问郑氏,“如何?这主意听着不错吧?”

  两个儿子可是郑氏的心头ròu,再不成器,那也是她吃了许多苦头,忍了许多痛楚,从身上掉下来的ròu。吴亮舍就舍了,可儿子,万万不成!郑氏哭天抢地:“姑娘。老妇的两个儿子那都是极好的孩子……”

  若生嗤之以鼻,年纪尚小时就能以欺凌庶妹为乐,长大后更是不学无术。五毒俱全,这样的人也配叫好孩子?

  全天下的好孩子,都咬着被角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了!

  她敛了面上笑意,落座靠在软枕上,饶有兴趣地看向郑氏,漫然问:“要么你来还,要么就是你的两个儿子还,你自个儿选吧。”

  两千两,郑氏是绝还不上的。

  若生说罢。便悠然坐在那等着,也不催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马车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郑氏额上落下豆大的汗珠来,搁在腿上的双手都逐渐颤抖起来。

  要么她死。要么儿子死……

  怎么选?

  郑氏顶着满头大汗,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没有一丝犹豫地道:“您说的对,父债子偿,就应该是这样。”

  若生撇她一眼,摇了摇头,让绿蕉拿了纸笔来递给郑氏。郑氏是识字的,写的不好,但到底是会写的。于是她就依言在纸上写下了让儿子还债的话,而后签字画押,没有半分踟蹰。

  等到扈秋娘将纸递给若生过目时,她更是迫不及待地问道:“可妥了?”

  “你走吧。”若生挥了挥手。

  郑氏就踉踉跄跄冲下马车,慌不迭朝巷子深处去,妇人发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视线里。

  若生就吩咐老吴几个去找吴亮的儿子。

  “要不到银子就真的……”吴亮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扈秋娘瞪他一眼,又去看若生,却见若生皱着眉头反问道,“杀人是这么容易的事?”

  吴亮不答,嘿嘿笑了两声。

  “把郑氏写的字条给他们看,让他们还银子,还不出也罢,一人废他一条腿。”若生眉头微舒,细细道。

  吴亮面露失望,转瞬又换上了笑模样,“是,照姑娘说的办。”

  若生看他一眼,没有再言语。

  既是郑氏自己做的选择,那后果自然由她自己来承担,她那样的人教出来的好儿子,想必也不会叫她“失望”才是。至于吴亮跟那两个儿子,赌鬼一众,收拾起来,根本毫无困难。

  她吩咐妥当,马车就离了巷口往外头驶去。

  天色尚还不晚,街道上仍是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小摊子摆得满满当当。

  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沿着弄堂穿梭,手里拿着个五彩的拨làng鼓,两侧缀着的弹丸敲打在鼓面上,咚咚作响。

  若生一行的马车缓缓穿过街市,逐渐远去。

  回到府里后,好容易能歇下了,若生却因为刘刺史的事几乎一夜未眠。

  睡得少,起身后太阳xué便突突直跳。

  她用指按着揉了一会,才舒坦了些,谁知她刚要命人摆了早饭,底下的人就来报说,郑氏昨儿个夜里,死了……

  第065章 行凶

  若生便问,怎么死的。

  她料想郑氏的两个儿子不成器,也不会孝顺,先是父亲豪赌欠债被人追讨,转眼母亲就写了字据说要父债子偿,让他们二人帮着还钱。那可是两千两,不是二两银子!两人还不上钱,各自被打折了一条腿,痛得厉害,又惊又怒之下家去后少不得要对郑氏发作一番。

  可这二人,当真胆敢行凶杀母?

  若生略有些吃惊,无心再用早饭,遂让人不必再送上来,只让绿蕉沏了热茶来喝下润过嗓子。

  底下微微弯腰站着回话的人,也都尚未来得及用饭。

  “回三姑娘的话,昨儿个咱们几个照您的吩咐守在吴亮家那巷子口一直等着,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家的两个小子回来,直到这天边都泛白了,这两人才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一瘸一拐满身酒气地往巷子里走。”护卫顿了顿,“可这人才进去没一会,巷子里就传来了几声尖叫,小的几个就赶紧悄悄跟了过去看,结果便发现那声音就是打吴亮家院子里传出来的。”

  若生一边听着,一边微微颔首。

  吴亮一家所在的那地方,只两个入口,巷子又窄小,她就只让人在两处入口候着免得吴家人溜走。巷子里一传来尖叫声,他们自然也是立刻就听见了。

  见她点头,护卫继续道:“可这人,不是吴亮的两个儿子杀的……”

  若生捧着茶碗的手一僵,“如何得知?”

  当时吴亮的两个儿子已然进了屋子,郑氏也已经死了,他们是听见尖叫声后才悄悄跟过去看的,怎么就能肯定不是吴亮的儿子杀害了母亲?

  “小的装作邻人凑过去看时,只瞧见吴亮的两个儿子一个瘫在门边。一个摔在桌子旁,连桌上的油灯都给打翻了。方才那几声尖叫,就是出自他们的口。”

  若生轻轻摩挲着茶碗。问:“会不会是他二人行凶杀了人后,才装作那般惊慌的样子?”

  “只怕是不可能……小的、小的无意间瞥见了那郑氏的模样……”护卫的说话声。忽然低了下去,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小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站在若生边上的扈秋娘就立时明白过来,只怕是尸体的模样极为骇然,恐说出来吓着若生,所以不便言明。于是她就对若生道:“姑娘,不管是不是吴亮的那两个儿子动的手,这郑氏都已经死了。若官府要查,自然会查明真凶的。”

  言下之意,这剩下的事,就不必听了。

  可若生又怎会害怕这些,她摇了摇头,将手中茶碗顿在了桌上。

  桌子另一侧摆着只傅山炉,里头正焚着香,烟气袅袅,渐渐成了一团辨不明的雾。

  一如她此刻内心纷杂的思绪,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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