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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_绪慈【完结】(3)

  这些日子睡着醒着,他耳朵旁总萦绕着楚扬的咳嗽声。他惦着福伯那句话:大夫不肯来……

  大夫不肯为楚扬诊治,楚扬的病恐怕会越来越严重,他心里担忧着,一直是睡不安稳辗转反侧。

  趁着四下无人之际,慕平拿出看家本领,翻墙出了外。

  雨chūn里的扬州被浓浓雾气包围,蒙蒙眬眬地,宛若覆上薄纱般无法清楚而视。上了小桥,越了潺潺曲水,拂起河岸如烟垂柳,踏过湿漉的石板古道,他跑得气喘吁吁,几名袄上结着琵琶扣的女子迎面而来,险些让他撞着,惊呼了声。

  直奔至扬州城郊,狭窄幽弄后,廊棚内,慕平大口喘息,敲了医馆深锁的木门。「大夫、大夫在么?」

  「是谁啊?」许久之后,有名老者出来应门。

  见有人出来,慕平方才的冲劲一下子又灭了,他张着嘴,一时片刻竟无法开口。

  「小兄弟,有何事么?怎么不说话了?」老者为医馆主人,近年因双眼渐渐无法视物,已减少外出行医看诊,住在城郊的他只收些零星患者,聊以糊口。医者瞇着双眼,满是皱纹的脸朝慕平靠近,想看清楚眼前的小孩些。

  「不、不是我。」慕平往后缩。「大夫可以随我出诊吗?我有个朋友病了,他咳得很厉害。」

  慕平是从家里仆人口中打探到这名大夫的。福伯说扬州城内的大夫不愿诊治楚扬,那么,扬州城郊的大夫或许可以,这是他所猜想的。

  「那么,小兄弟稍等片刻,老朽拿个药箱。」年迈的医者转身入内携了药箱,随他缓步前往扬州城内,探视楚扬。

  再回到城内时,日早已暗、天色全黑。

  他们来到楚家门外时,慕平是掩着脸的。他匆促地胡乱叩门,就怕楚家的人来迟了,他会给自个儿家里的人发现,而后揪回去又再面壁好些天。

  「来了、来了!」福伯打开了门,见着竟是慕平,喜出望外。「平少爷,是你啊!」

  「福伯,麻烦先让我进去躲一躲!」慕平左右张望确定安全后,侧身入了楚家大门,随后再招来大夫。

  他轻声对着福伯道:「我找了个大夫来看楚大哥,这个大夫眼有些盲,肯定不会被楚大哥的蓝瞳吓到的。」

  「平少爷。」福伯听得慕平为自己的主子如此费心,简直是感动涕零到无以复加。

  「楚大哥呢?」

  「奴才带您进去。」福伯躬身带领,心里头对这才八岁却菩萨心肠的慕平兴起万分感谢之意。

  他们在月下长廊间走着。还在远处,慕平便听见楚扬的咳嗽声,一声一声,咳入心肺。

  福伯叩门入内,房里未燃上灯,一片漆黑黯然。夜色浓厚中楚扬靠着些微月光瞧见了慕平。

  「是你!」楚扬万分惊讶。

  「我带了大夫来看你。」慕平绕过桌案,来至楚扬身边。

  窗外夜色浓郁月色蒙蒙,静悄暗房内大夫开启药箱的声音夹杂楚扬的咳嗽声,在沁凉如水的夜里,格外清楚入耳。

  几乎眼盲的大夫靠着多年行医的丰富经验,即便看不见,也准确地为楚扬切上了脉。

  福伯心焦地问着:「大夫,如何,我家小少爷的病不严重吧?」

  「放心,只是气瘀攻心。我开帖药单给你,这药按时服用,方能见效。」老医者说着:「然而此病久矣,小兄弟心胸不开则郁闷难散,我虽开得了药,但心病还须心药医。」

  慕平听不懂大夫说些什么,他只是待在chuáng边,睁着双大眼,静静看着楚扬。

  那之后,慕平又在楚家待了一晚,服过药的楚扬发起高热,大夫走了,失去琴音的夜晚,他无法离开。

  福伯为楚扬拭汗,彻夜未眠,慕平的眼睁睁合合,几度醒来,也只绕着楚扬转。

  天亮时,病况平稳的楚扬退了热度,沉沉睡了。倒在chuáng边的慕平被福伯唤醒,他睁着没睡醒的酸涩眼睛坐在chuáng边发愣。

  「该回去了平少爷。」福伯牵着他到了庭院,又抬了几块石头放在围墙边,好让他以后方便翻进翻出。

  他要走时福伯感激涕零,泪道:「我家少爷没什么朋友,多谢平少爷这么常来看他。」

  「我改天再来,你让楚大哥多休息。」慕平有些困地笑了笑,天真无邪的容颜上唯见纯净色彩。

  跨上墙时,病着的楚扬走了出来。他苍白的脸上,一抹犹豫的神qíng思索着该如何面对慕平,咳了两声,然而yù言又止话语无法脱出。

  「等你病好点我再来。」慕平说着,笑容犹若chūn风,扑得人心生暖意。他头上有十个姊姊,没半个哥哥,姊姊们老爱捉弄他,闲来无事便欺压一番。楚扬的出现像是一道曙光,看来稳重的楚扬,就像他盼了许久的兄长那般,叫慕平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而去。

  楚扬怔愣着。对他而言,慕平的笑容过于奢侈,他有生以来从没见过那样瑰美的笑,粲然不染,清雅恬静。

  生意盎然的三月,园里琼花遍地婀娜绽放,柳丝扬舞似绿雾青烟。

  慕平的笑,是chūn里的风,悄悄然不惊动他分毫伤痛,缓缓渗进他肺腑之中,暖和那早已冰寒的心。

  天已亮,庭院内嘈雀乱啼,慕平踏着轻步,身影躲躲藏藏,直溜回了自个儿的房门前。他左探右探,发觉无人,松了口气,打算推门入内。

  「你以为失踪了整个晚上,会没人发现吗?」神出鬼没的容氏不知何时,早已站在儿子身后。

  「娘!」慕平回头见着是娘亲,吓得脸色发白。

  「去哪了?」容氏一张慈母祥颜没了笑容,神色略暗,看来有些骇人。「我稍早前来叫你起身用膳,但发觉被褥整齐,才知你又没回来。」

  几个捧著书册往书斋而去的姊姊半途经过,见着有趣的一幕,不禁又相继说笑了起来。「唉,哪个笨蛋又被抓到了啊?」

  「不就是咱们那个好弟弟吗?」

  「奇了,同个娘生的,怎么差那么多呢?我猜他肯定是捡来的。」

  「天生资质不足啊,怎能怪他呢!」少女们笑着,铃般悦耳声调随风渐渐远去。

  慕平低着头,噘起了嘴。

  「进房去!」容氏不必想,便知儿子又往隔壁楚府去了。

  她这孩儿生xing纯厚,见谁孤苦无依便心生怜悯前去慰问照顾,这般善良心肠倒也不是不好,只不过扯上的是个蓝眼妖人,为娘的她总是放不下心,她就怕他太过接近楚家人,会有什么意外。

  容氏再道:「明日起至书斋去与姊姊们相伴读书习字,你都这么大了,别老往外跑,让爹娘cao心。」

  「读书习字?」慕平一双眼睁得老大。「跟姊姊们一起?」他除了爹娘,最怕的就是那十个姊姊啊!一张脸皱了,瘪了,眼眶又泛红了。

  「读圣贤书,修养心xing,娘什么也不盼,就只盼着你早些懂事,将来好撑持这整个慕家。慕家的将来系在你的身上,你好好记得娘今日说的这番话。」容氏叹了口气,将儿子推入了房里。「去睡吧,你的眼都布红丝了。」

  慕平懵懂的年纪里,尚不知娘亲话语中的苦心与日后他将扛负的所有责任。他心里只惦着楚扬的病,楚扬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他的琴音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响起。慕平想着被书册困住后,该怎么再爬过那道墙前去找他。

  门被娘亲拉上关起的那刻,慕平脑海里只绕着这些。

  许久许久,chūn走夏至,爹外出经商、娘忙于家务,趁着无人看管,慕平将书塞进衣襟内,又爬上了那道墙。

  墙后,凉亭内,琴声因慕平攀墙时窸窸窣窣发出的杂音而停,慕平觉得奇怪,往凉亭内望去,见着楚扬正诧异地望着他。

  慕平漾起了抹笑。「别来无恙?」他问。

  楚扬仍是惊讶的神qíng。

  「平少爷小心些。」福伯赶紧走了来,将慕平由墙上抱下。

  「谢谢你啊,福伯。」慕平道谢后,直往凉亭内奔去。他那双眼灵灵探着楚扬,盯得楚扬浑身不自在。

  「你的脸色好很多了,不咳了吧?」见着楚扬安好,慕平宽心了。

  「……不咳了……」琴音静,楚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再无心思鸣琴,双眼不知该往哪处摆,难以直视慕平。

  「不咳了就好。」慕平喜孜孜地。「这阵子我爹我娘把我关了起来,都不让我出门。我好惦着你,不知你病如何。如今你已痊愈,我真可放心了。」

  楚扬扬眸,难以理解慕平心思。「为何……为何待我这么好……」他望着小他三岁的慕平,京城至扬州,众人皆躲避他不及,唯有他总笔直朝他走来,一双晶莹的眼若chūn水盈盈,不曾移开,只落在他身上。

  慕平搔了搔头。「你这么问,我怎么答呢?这是自然而然的,见你病得如此重,总不能不管吧!」

  「自然而然……」楚扬的笑有些苦涩。「从来无人如此……」话到了口边,楚扬神伤,遂止了接下去的话语。

  「你的琴,好别致啊。」慕平被楚扬十指之下的梧桐古琴给吸引了,他见着梧桐木制朴素雅致的七弦琴,惊讶这么个东西,竟能发出如涓涓流水般令听者着迷的奇妙音律。

  「只是把普通的琴。」琴是他来扬州途中买的,寻常工匠寻常音色,他不知慕平为何透露着万分痴迷的神qíng。

  「书上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就是说这样的声音吗?」慕平坐在凉亭内,楚扬身旁,他盯着楚扬口中的普通琴,欣赏着琴身漆上的暗红色泽。

  楚扬脸上有笑淡开。毫无心机的慕平轻而易举便攻陷楚扬的心扉,慕平的真诚令他无法漠视,来扬州的这些日子里他几次欢颜,皆来自慕平。

  那夜带来大夫的慕平离去后,楚扬隔了好一段时间都未听闻慕平的声音由邻墙传来。那日起,他将琴移至凉亭的次数多了,他明白自己在等着,等着慕平小小身影何时何日再度攀墙而来。

  他十指上抚,琴音再度流泻,音律间平静沉稳无忧无痕,慕平的出现似乎平息了他被亲人遗弃的伤痛,他久咳不愈的病去了,胸口那股郁闷淡了,慕平笑里了无忧愁,令他望之亦同受感染。

  楚扬开始鸣琴,慕平便静静听着,原本随侍身侧的福伯端来茶盏后悄悄退下,不愿打扰两位少爷。

  慕平抽出怀中的书册,喃喃念着:「明日夫子又要考默书了。」

  慕平摊开了书,下巴顶着桌面,听着琴,读著书中的句子。「故变风发乎qíng,止乎礼义。发乎qíng,民之xing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片刻后他觉得不妥,顿了顿。「楚大哥,这么会不会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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