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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_绪慈【完结】(4)

  「不会。」

  慕平漾起了笑。「那我继续。不过这书里头写着什么,还真难懂呢……」他皱起眉,苦了脸。「为何要读书呢?看姊姊们一目十行不费chuī灰之力便默得一长篇,只有我老是记不起来,只有我总是被夫子敲头。」

  「觉得难?」楚扬问道。

  「是啊!」慕平点头。「夫子说跟着念,我也念了,姊姊们念念就懂,但我却怎么也不懂。」说起来丧气,他头都低了。

  「……」楚扬沉吟了会,片刻后才道。「我教你。」

  「楚大哥你愿意教我?」慕平双眼亮了起来。「书里头说的你都明白吗?」

  「尚懂一些。」楚扬谦逊。

  这年的初识,平淡如风,慕平越过那道墙,进入了楚扬的心。他的心软,见不得谁伤谁痛,遇着了楚扬后,又慑服他琴艺高超学富五车,就此而后,夜里,他总是来,见着楚扬问论语孟子,楚扬尽心详答,未曾嫌烦。

  多年多年,qíng谊滋长。

  慕平翻着那道墙,夜里来,夜里去,瞒着家里所有人,在凉亭内,听着楚扬从未间断的琴音。

  第二章

  上头的姊姊们一一出阁,家里头少了那聒噪嘲弄的嗓音,顿时冷清不少,书斋的夫子前些天辞了西席,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不用读书习字慕平乐得开心,只是他惊觉这些年里头爹和娘突然老了,他也高了大了,不再是昔日的孩童模样。

  「平儿,你几岁了?」这日熙来攘往的街上,为最小的女儿采买嫁妆的慕鸿突然问道。

  「十六啊……」慕鸿喃念著:「十儿出嫁后,就轮到你了。十多年嗖地声就这么过,还真是快啊。」十儿是慕鸿第十个女儿的小名。

  慕平瞪大了眼,怎么下一个是轮到他得讨媳妇?突然听见父亲这么说,慕平实是惊讶。

  扬州的石板子道上仆人推著木车,木车上堆满上好的燕窝鱼翅南北珍味,车轮轧进石头fèng里的声音喀咙喀咙,慕平的脑袋也轰隆轰隆。

  他该娶妻了……

  街道遥远那头,走来了两个身影,一老一少,老者佝偻而行穿著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少者约莫弱冠年岁,身形修长里裏覆素白儒衫,头戴笠帽帽沿垂纱。两人由街角走来,途经之处路上行人纷纷躲避,没人敢多靠近分毫。

  「这不是楚家那名蓝眼妖人吗?大白天的跑出来不知做啥?」慕鸿扯著儿了连忙住后退,就也怕坊间传言属实,蓝瞳人天煞星命格,靠近谁几分就克谁几分,会伤了他慕冢一脉单传好不容易生下的宝贝儿子。

  「爹啊,别这么说人家。」慕平被拉退了一步,只能有些距离地看著楚扬由他身前而过,

  楚扬头也小回,眼也不眨,对慕平视若无睹,倒是楚扬身旁的老仆人「福伯」朝他们父子俩颔首行礼,以表尊敬之意。

  慕鸿哼了声。「楚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户人家,子孙多在朝为官风光不已,可也不知是不是为求仕顺遂害人太多,才遭到报应,生了这么个妖人。」

  幕鸿拉著儿子走。他道:「你小时候也时常往楚府里去,我跟你娘担心得食不安稳寝不安枕,总以为你被那妖人给迷了。幸好后来你跟你姊妹们读书,你才将心力投注在书本间,没再往楚家去。」

  慕鸿见儿子半点反应也没。「怎么,爹说的这些你都忘了吗?那年啊,你才八岁,楚扬才搬来没几天,你就跑了过去,我记得你十分怕生的……」

  慕平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爹记得那么清楚何用呢。」

  远去的少年些微止住了步伐,他回过身来,透过蒙胧不清的纱缦望著慕平离去的身影。时节至秋,冷风飕飕,他身旁的老仆人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怎么了,福伯?」少年问著。

  「奴才只是想及这么些年平少爷跟少爷您,实在是辛苦了。」

  这夜,慕平如昔提了两坛美酒,越过慕楚两家的围墙分界,来至楚扬身旁。

  星月下,凉亭内,琴声旋绕多年不变,不同的只是他长得高些,而楚扬的身子也更加厚实了些。

  近来,也没听楚扬再咳了。

  慕平坐上凉亭石凳,楚扬琴声悠悠轻柔缓送。慕平嘴角微扬淡淡然笑著。

  这几天就要出嫁的十姐哭得伤心,她一颗心全挂在了楚扬身上,十姐女儿家心事对谁都说不出口,只在某回压抑不住伤怀,告知了他这弟弟。

  为楚扬伤感之人除了他十姐,扬川城内尚有许多。楚扬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其中琴艺更是远近驰名,一把默默无名的琴在他手中音色瑰丽多变,抚出的声调即便百年古琴也难以比拟其美。

  楚扬不常出府,但几次由瘦西湖乘船赏chūn景,皆让携伴同游的别人家姑娘看了去,自此失魂落魄的有,心醉茫然的有,楚扬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眸在老人家眼里十分不吉利,然而在怀chūn少女眼里,又是别番光景,迷煞了人。

  他十姐便是某次游湖时见了楚扬,自此魂萦梦牵直至出阁时分。

  楚扬的儒生斯文、俊朗无俦、遗世独居傲然不屈,又带点孤寂气息的姿态神qíng,的确让扬州城内少女们chūn心dàng漾难以自拔。

  「笑什么?」楚扬问道。

  「没事,想到我十姐出嫁前哭得稀里哗啦,就觉有趣。她以前老爱伙同其他姊妹们欺侮我,像个土霸王似的,但没料到即将作为人妇时却哭得惨然,眼肿得连爹娘都要不认得她了。」慕平由怀中掏出藏著的青瓷杯,倒满了酒邀楚扬共饮。

  「她毕竟是女儿家。」琴声停歇后,楚扬伸手握住那只属于自己的杯子,将杯内暖酒一饮而尽。

  「先别提姊姊了,酒是新酿的,尝起来如何?」慕平问道。

  慕平祖业酿酒,父亲为酒商,家中开了个酒庄。前阵子爹打算jiāo付生意予他,便开始教他酒酿酒之法。但他不甚聪明,最初多酿酒不成反变醋,怎么学也学不会,爹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阵怒。

  后来是楚扬要他勤以补拙,将爹所说过酿酒步骤一一记下,每日反覆练习,他才渐渐发觉窍门,掌握祖传技艺其中巧妙之处。

  对于楚扬的几番相助,慕平是感激的。在慕平的心中,楚扬不仅是良师益友,更为行事的圭臬典范,他几乎将楚扬当成了自己的兄长般爱戴,并且敬重有加。

  「有些jīng进了。酒烈呛口,是白乾吧!」楚扬品著酒香,如此猜测。

  「楚大哥真是厉害,这么一喝便分出来了。」慕平自己尝了些,觉得过辣,张嘴扇了扇舌,苦著脸连忙跑进屋里找水喝。

  楚扬只是笑著,笑看慕平毫不遮掩稚子心xing的真qíng流露。

  「实在是太呛了,令人无法落喉。怎么这么烈的酒竟有人喝,如此烈酒不是伤身的吗?为何买酒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呢?」慕平端了盏茶由屋内出来时,双颊酡红,向来不胜酒力的他只要沾上一滴水酒,便会整张脸轰地涨红起来,燥热不堪。

  「那是,借酒浇愁的人多。」

  「浇愁?又浇什么愁呢?」

  「等你大点自会明白。」楚扬说道。

  「楚大哥你又来了,我们不过相差三年,不是三十年啊!」

  慕平与楚扬这么般私下来往已有数年,瞒著爹、瞒著娘、瞒著所有的人,他几乎几天便翻过墙与楚扬相见,他们相谈甚欢,谈天说地畅所yù言。

  也许是上头那十个姊姊未出阁前老爱期压他的缘故,他分外喜欢楚扬,总觉得行事稳重的楚扬若真能是自己的兄长那就好了,至少他被十个姊姊围攻时,还有个楚扬会帮他。

  聊著聊著夜深露重,晚风chuī起寒意,他们遂移至主屋之内继续焚香鸣琴,把酒言欢。

  「楚大哥弹的是什么曲子?」慕平问道。

  这曲楚扬似乎十分喜欢,偶有鸣奏,慕平其实对曲并不了解,只对楚扬悦耳琴声有感,然而此曲在楚扬琴下不断响起,倒让他起了兴趣。

  楚扬不答。

  慕平觉得楚扬的神qíng在他询问的这刻里闪过一丝伤怀,楚扬的眸黯了。

  「楚大哥不便说?」慕平疑惑不解著。

  「……等你大些……自会明白……」楚扬的声音里透露著些许无奈,

  「你不说,我又怎会明白。」慕平咕叽几声道:「现在不明白,再大些仍是不明白。你老跟我打哑谜。」他自顾自地念著,感觉有些累了,眼半合,头摆得歪歪斜斜。

  「今早我装作与你不相熟识,擦肩而过,你没怪我吧?」楚扬转了话锋,刻意不让慕平专注于曲名上。

  「咦?」略有困意的慕平端著茶盏,疑惑地望著楚扬。「楚大哥怎么这么说?」

  「我们原本熟稔,却为扬州人故,只得佯装互不相识。」

  「那该怪的人应该是我。」慕平低下了头,十分过意不去。「我怕爹责罚,怕娘阻止,这些年来在外头偶遇见你也当成生人似的,是我怯懦没用。楚大哥为人正直又有长才,若非那些流言蜚语,肯定能一展抱负而非留在扬州志不得伸。我只是个小小酒商之子,能结识楚大哥已是万幸,楚大哥妄自菲薄了。」

  「别这么说。」楚扬停下了琴。

  慕平生xing单纯,这些年若非有慕平伤心时陪著他,欢笑时陪著他,他不知自己会成了什么样,或许就此一蹶不振任命运捉弄,孤寡落寞一生,老死扬州也不一定。

  「你肯攀过墙来,又怎会是怯懦?」楚扬开口。

  「唉……」慕平叹了口气,趴倒桌上,伸出手指拨弄青瓷杯。 「都十六了,怕东怕西,临街小我两年的阿牛听说跟著商队到京城经商去了,商行弄得有声有色,爹老拿我跟那个阿牛比,比得我不知该躲住哪去。」

  「你爹不是已教你酿酒,要将酒庄jiāo托予你?」

  「爹还是不放心的。唉……」慕平又叹了口气。「爹都说过,姊姊们一个比一个聪明,生下我时还以为我也会跟姊姊们一样,成个要不得的儿子,哪加却笨得要命,连姊姊们一看就懂的酿酒法,我也得花上大半个月去学,我爹的儿子如果是楚大哥的话他一定会开心许多的,楚大哥聪慧万分、熟读诗书又待人有礼,拿出去跟别人家的儿子比肯定不会输的。」

  楚扬手指一僵,琴音纷乱,止了。

  「啊……」慕平小小叫了一声。楚扬自幼了双亲送来杨州不予理会任其自生自灭,他这番提及爹娘,想必又触痛楚扬的伤心事。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楚扬收起了琴。

  「楚大哥,你生气了?」慕平一张脸垮了下来,带著歉意,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楚扬神色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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