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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扶良_沥沥在木【完结】(12)

  傅望之举棋不定,又琢磨不出老者做出此番举动的意图,便顺势而为,坐在huáng岩上,将鱼饵抛了出去。

  阳光愈来愈近,又渐行渐远。

  傅望之原本还能瞥过眼留意老者,等过了些时辰,腿脚酸麻,也就只得一心垂钓来转移视线。

  雾气蒸腾。泗水河面,夕阳与水色jiāo相辉映。

  傅望之不敢惊动老者,将养在水里的鱼篓轻轻地放置在老者的身旁。

  “等等。”

  老者突然出声,止住了他离去的脚步。他躬身提起鱼篓,里面仅剩的鱼儿屈指可数。

  方才,在傅望之垂钓之时,老者眯着眼睛观察了他好一阵。

  “年轻人,你为何要将这满满的一娄鱼养在水里?养在水里,大鱼倒是新鲜,小鱼可就全逃了。”

  老者笑着问他。

  傅望之闻言也不反驳,“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点,老人家不是比我还讲究么。”

  傅望之先前在桥上注意老者垂钓,老者的鱼饵,引上钩的皆是大鱼。

  在傅望之看来,老者比他更遵天意,奉万物。

  他抿唇回答,眼里的睿智使其神采飞扬。

  老者收回鱼竿,满意的笑容一直掬在脸上。

  “年轻人,你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老者说罢,便迈开步子朝前而去。

  等到傅望之即将转身离去之时,老者却突然返身,道:“三日清晨,到桥上来见我。”

  说话间,老者身上的隐士之气淡去,袭来的,皆是运筹帷幄的泰然。

  傅望之听罢,遥遥而立,再躬身揖手,表示约定。

  而今,他就站在泗水桥上,久久伫立。

  日光飞逝——

  等到晌午过后,傅望之眺望远处,确定老者不会前来,方才挪动已然麻木的腿脚,转身往回走。

  走下了泗水桥,他掸了掸蒙尘的衣袂。

  此时,有五岁稚童拽了拽他的衣摆,“阿公说,让你三日后再来这儿等他。”

  说罢,稚童扬着笑脸跟他讨糖人吃。

  傅望之付了铜钱,将手里的糖人递给眨眼的稚童,“转告阿公,就说晚辈一定会来的。现在,快回家去吧。”

  他摸摸稚童的小脑袋,语调温和。

  听着他的话,那稚童欢愉地跑远,回头之时还不忘朝他挥手道别。

  “真是很活泼的孩子。”

  傅望之得知了老者的授意,便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邸。

  他绕过门前半遮的huáng花梨雕花屏风,正中央摆着的紫漆彩绘桌案旁,坐着等候多时的攸廿将军。

  “望之,听说,你要应考言官?”

  见他踏进门槛,攸廿薄唇微启。

  傅望之行至桌案前,看着座上一直对他关怀备至的男子,“攸廿,你,会赞同我吧。”

  ☆、悖逆臣纲

  五月初夏,宫里的锦葵全都开了。

  藕荷色的花蕊恣意绽放,自回廊铺满了整座宫殿。浓郁的花气漫过思虞湖,漫过湖心亭,一直漫到红漆碧瓦的外宫局,摧枯拉朽般裹挟着暑热。

  这日,正是应试言官的日子。

  相比以往,今日的争门殿,门前冷落车马稀。

  或许,这便是周慧王想要的结果。无人应试,自然无人束缚。

  傅望之从宫外徒步走近,仰面凝视那雕花砌玉的横匾,眼前的争门,似乎与他所想的并不相同。

  争门不争,以进言劝谏为职,而今,却被王权彻底架空。

  他踏进门槛,殿门里,有三三两两的应考士子正在窃窃私语,见他进来,目光探究且鄙夷。

  傅望之绕过他们,施施然,面上全无多余的qíng绪,见到已经在堂上坐定的三方监考官,恭谨地敛身行了一礼。

  堂上正中,三足铜鼎里的三寸香线已然待定。

  坐得最高的监考官一身朝服,红光满面,“诸位士子落座,比试即将开始。”

  话音起,众人纷纷落座。

  傅望之将桌案上的宣纸慢慢展平,视线却转向偏堂。

  偏堂里,隔着一道屏风,几重幔帐。

  他打量了片刻,尔后收回目光,挑开衣袖静静地研磨。

  三寸线香——

  氤氲的烟色,掩映着堂上端着杯盏品茗之人,空气轻缓。

  身旁,已经有士子摩拳擦掌,执笔,跃跃yù试。

  傅望之拄着手肘,含着檀香小笔,思忖良久,却迟迟不肯落笔。

  空白的宣纸。宣纸顶端仅有一个“言”字。

  言官之言,言为何,何以言……

  约莫半柱香之后,他悠悠抬笔,洋洋洒洒,写下了那日说过的话。

  那日,他与泗水桥畔的老者相谈甚欢。老者突然问他,“若为言官,当何为?”

  他的眼眸莫名含笑,很有几许耐人寻味。

  “ 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

  偏堂里,半卧的男子云璃龙袍,隔着半臂的距离,能够瞥见宣纸上绢秀工整的簪花小楷。

  三方监考官匍匐跪地,比试已毕,除了内侍监手里宣读的这份,其余的答卷悉数被他们的王上扔到了地面上。

  踩踏着地面上的一叠废纸,祁辛眯着眼睛,轻敲着手边的檀案。

  此时,内侍官突然战战兢兢地噤声,顿了片刻,才道:“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其首,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

  内侍监小声念完,旋即跪地请饶。纸上所言,乃是教导王上为君之道的大不敬之语,实在有悖臣纲。

  软塌上,祁辛屈着手指,敲打檀案的动作微滞,“经年累月,头一回,有人敢在孤的面前指手画脚。”

  他深寒凌冽的黑眸,有缓缓上扬的弧度,扬着眉抿唇,不怒而自威。

  “时贤徐庄的三弟子——傅望之……”

  祁辛将宣纸捏在手掌里,幽幽开口,让刚刚走出宫门的白衣秀士脊背一凉。

  “这天,是要变了么?”

  傅望之紧了紧身上的衣袍,钻进了将军府的马车。

  “吕一,去西郊竹苑。”

  今日,他与老者约定,在西郊竹苑煮茶对弈,不论忙闲,有所约必往,寒暑雨雪不避。

  ☆、争门掌事

  碧潭菡萏,入目的是一片绿蓬蓬的荷叶。

  思虞池畔,有人孤零零的站着,弥望远山,形影相吊,像极了一株萎谢的残荷。

  楚哀并非体面家世出身,能在宫掖中晋升为侍君已是极致,原以为他能圣宠常存,却不想凭空冒出一个苏嫔,夺了他的近路,致使他再也无法升迁。

  “公子,王上召见。”

  行礼的婢子走到他的身后。他迷惑抬眼,有惊喜,又难以置信。

  他应该想到的,便是王上与他尚有鱼水之qíng。只要王上还未厌弃,他便有翻身的砝码。

  纵使,在他眼里,时远时近的王上,心思不定。

  他迈开步子随婢子前往,穿过拱门的时候,恰好与随内侍监过来的傅望之错开,是殊途,不同归。

  “傅大人,这边请。”

  礼数周全的小太监将他引进了争门殿。

  宫殿里,他只见到了那日坐于高位的监考官。

  “大人,傅大人到了。”察言观色的小太监注意到背对而立的监考官身体欠佳,“大人,尚药局的掌事托奴才带了些药材过来。”

  小太监捧出一叠药材,转过身的监考官确是面色欠佳。

  “陈大人,士子傅望之,奉诏前来任职。”

  傅望之躬身揖手。

  陈翼觎起眼睛,没有开口,而是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药材,送了他一枚绣囊,里面揣着的是几锭碎银。

  “替我多谢莫掌事,你先退下吧。”

  陈翼扬手。小太监掂了掂手里的绣囊,脸上堆笑,尔后转身离去。

  见状,傅望之蹙眉,方才陈翼与小太监谈话,用的竟是平语。

  他面上惊讶,而陈翼显然也不打算避开他。

  “你都瞧见了。这便是争门的现状。”陈翼将药材放在桌案上,“如今的争门殿,除了为蝇头小利而来的小太监,就只剩下前来拿人的禁卫了。”

  他坐在上座,从竖柜里抽出一个锦盒,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争门言官的环佩,却又与寻常所见的不同。

  “这些日子,凡是近身侍奉王上的言官,稍有不慎,便会被王上惩处。轻则杖刑,重则发配沽聿塔。在沽聿塔内,他们只得任人牛马,劳碌终身。”

  说话间,陈翼沉吟良久。

  作为争门现今的掌事,他自身难保,又何谈拯救他人。

  他将锦盒里的环佩递给面前站立的傅望之,“自今日起,你便是争门的新任掌事了。”

  他jiāo给他的,正是象征掌事身份的翡玉环佩。

  傅望之惊诧之余,陈翼已然将环佩qiáng塞给他,“近来,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王上已经许我告老还乡了。这枚环佩你就收着,记得在王上面前,万事小心为上。”

  陈翼的眼皮抖了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刻意假咳了几声。

  此时此刻,傅望之突然明了,原来陈翼用碎银打发小太监,是为了装病,瞒天过海。

  傅望之想起那日应试时见到的陈翼,红光满面,全无半点孱弱。

  “陈大人,你打算,就这样撇下争门么?”

  他走了,争门里的其余人,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傅望之抬眸,语调轻缓。

  陈翼端起茶盏,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锦囊,放在桌案上。

  “这些银两,能暂时打点争门里外的奴才婢子。”

  “并非我心狠,只是争门本无实权,若要自保,必须讨好王上。其实,你也不必担忧争门的其余人,他们罚的罚,贬的贬。原以为能招进一些新人,不料王上那边直接否决了。”

  陈翼放下茶盏,“这偌大的争门殿,就剩你一个人了。”

  想到这儿,陈翼起身朗笑,“傅大人,你可要好自为之。”

  他退居身后。傅望之猛地抬起头来,他脚下的争门,貌似,一片晦暗。

  周慧王变相地遣离了争门之人,却让他任职争门掌事,到底,yù以何为。

  傅望之看着陈翼远去的背影。陈翼在回首之时,只说了一句话。

  “傅大人,王上有旨,近身言官,终身不得婚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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