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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扶良_沥沥在木【完结】(3)

  “公子扶良,见过楚睿世子。”

  扶良恭谨躬身,揖手,视线轻缓地与面前之人错开。

  他早该明了,以往那不屑贵族之身,只求云游四海,四处求学的楚睿公子,如今亦逃不开宫野之分。

  他已然选择了权谋

  所以,扶良再退半步,隔着凝重的气息,望着他。

  楚睿慌了。

  他那哂笑权贵的狡黠丹凤眼,裹挟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委屈。

  “扶良,是我错了。”

  楚睿揽过他瘦削的肩臂,一张脸顺势贴了过来。

  这是楚睿对扶良自认理亏又满腹委屈的屈求方式。而几乎每次,扶良都会因此谅解他的过错。

  他看着扶良依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脸,尔后摆手,无可奈何道:“楚睿,放我回去吧。”

  靠得很近的两人对视而立,楚睿的脸色有些僵,半晌,嘴边的笑容终是隐了隐。

  “扶良,这里……不好么。”他语气闷闷。

  铜鼎里的炭火很热,灰烬落下时,那满室的芬芳也成了窒息xing命的毒烟。

  楚睿的手搭在扶良的头顶,“扶良,乖乖听话,好么?”

  他的神qíng,像是诱哄三岁稚童。

  扶良仰头凝视着他,“楚睿,你我师出同门,我是你的师兄。”

  他眼神澄澈,含着一丝泠然反驳楚睿此时此刻的行为。

  楚睿无端折下一枝宋白,居高俯瞰,目光带着蛊惑与暗抑凌厉的杀伐之气。

  楚睿蜕变了太多。

  扶良垂着眼睑,君子兰的余香凉薄。

  楚睿现今高居世子之位,他的头顶还有昏庸无道的济宁王。

  楚睿不愿他回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扶良不明,紧盯楚睿的双眼,期望他能为之解惑。

  然,楚睿见他态度凛然,一时之间竟静默不语。

  “足月后,我便放你离开。”

  yīn沉的天际雪泥滚滚,连一丝月光都不见。

  扶良孤单地站在窗前,形影相吊。

  他并不知晓,月后他踏出弄月馆听闻的第一件事便是,他的父亲于昨日午时三刻,被推至午门斩首示众。而他,就连为父亲cao办丧事都不能做到。

  ☆、君子孝悌

  旧事如烟,堆砌的悲切宛若沙砾尾随流朔之风,落在鲜血淋漓的行刑台上,落在雪地里,落在森罗地狱门。

  扶良知晓,每段历史都会残存这样的沙砾,无人拾掇,无人提及,又跟人一样经历着相同的yīn晴雪雨。

  这些淬过鲜血的沙砾,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即使看不见摸不着。

  就像晨起的雾气一般,纵使鎏金的阳光想要驱逐秘密,也抹灭不了映she而生的,深深浅浅的影子。

  金波合离——

  扶良顺着荣光万丈的午门,顺着父亲的斑斑血迹,径直走出了朱红的宫墙。

  一路上,驻守的官兵并未出现。

  扶良心中有数,这便是楚睿的暗中庇护。只要他还未走入宫廷的权力中心,楚睿就能够只手遮天。

  扶良站在而今鲜有人来的祝由树下,静静地,守了一个时辰。

  传闻,枝繁叶茂的祝由树扎根于纪国先贤的身躯之上,摄魂通灵,能够昭示一国兴衰。

  自然,亦有人云,头顶妖树,愚昧黔首,应当一斧断根,永绝后患。

  扶良不知前人栽树之用意,只当这里是纪国亡魂的暂居之所。

  他想知道的仅仅是,父亲的怨灵是否会依存于此。

  丞相扶叔夜被斩首示众,尸骨未寒却一直密不发丧。

  济宁王当其是理所当然,亦削去了扶良祭奠扶氏一族死灵之身的权利。

  朝阳晃眼,让久居深院里的人难以适应。

  扶良抚上心口,原来,他的悲欢已然不属于他自己一人了。

  他背负着的,有父亲生前的夙愿和无辜仆从的怨恨。

  前路渺茫——

  丞相府邸,主人已殁,仅剩旧物。

  倘若是旁人一定不会再回府邸,自投罗网。

  然,扶良揭下碍眼的封条,正高立于幽冷的长亭之上远瞩,描摹昔日扶氏一族繁盛的景象。

  这里,有父亲的坚守与执着,亦生长着他与生俱来的傲骨和壮志。

  为了存留扶氏一族的血脉而苟延残喘——此等推诿之由,他说不出。

  既然同存,亦可同灭。

  “兴亡”一词,向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宗祠里很静,不留半张扶氏牌位,也没有多余的耳目。

  扶良望着被践踏得不堪入目的蒲团,前些日子,他还跪坐于此,向父亲辞行。

  没想到转瞬即逝的离别,竟会成了生死一线的永恒。

  扶良思及一笑,算是默认世事难料之惨淡。

  他对着空dàngdàng的灵台上了一炷香,跪拜,揖手,直到杂乱无序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他bī近。

  崔福来了。

  他带领的禁军就在三尺之外。

  崔福是济宁王借来造势之人。这样jīng明的一个人,不会想不到守株待兔。

  济宁王想要剔除扶氏,就必然不会留下任何隐患。也许扶良不足为惧,但保不齐野糙难尽。

  崔福的一双眼,深陷而内敛jīng光。

  宫掖大内浮沉数十载的人,早已老练成jīng。

  他推开架在扶良脖颈上的弯刀,仍然含笑以对。

  “多时不见,扶良公子可好啊!”

  扶良知晓,崔福口中的“多时”,就是他在贵族筵席上讥讽他的那些时日。

  扶良面色如常,淡然处之。

  “承蒙公公记挂。托您的福,那些天,扶良睡得心安理得。想来,一切都是您应得的。”

  扶良眼露锋芒。崔福抖着一双苍白的手,看着眼前这孱弱男子的一张脸。

  那玉颜上流光溢彩的漆色双目,幽深迷离,难以捉摸。

  崔福忍着满面恨意,嘴角噙起的笑里,渗着意味深长的恶意。

  “扶良公子,看来是老奴太怠慢了。”

  “老奴知道,扶良公子向来尊崇孝道。不如,老奴私底下作个主,放你为亡父坟前戴孝。如何?”

  崔福突然凑近,弯着腰,笑意盈盈。

  “只要扶良公子答应,在国宴之上,扮作妇人为周饶王献舞,一切,都有得商量。但,若是公子拒绝,你父亲的尸首今日就会吊在卫和城墙之上,直至溃烂腐臭!”

  崔福抿着gān裂嘴角的模样,在此刻惊异抬头的扶良看来,只是一滩令人嫌恶的烂泥。

  一寸一寸——

  扶良的心正被千刀万剐,挣扎,逃避,全无可能。

  扶良握着燃烧殆尽的线香,沉重地立起身来。

  君子一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如今的他,连半点孝悌之道都保全不了。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父亲过身不宁,凄惨涂地。

  “好……”

  “我,答应。”

  此时此刻,崔福与禁军相视而笑。

  他们,满足于羞rǔ达官显贵的趣味之中。

  原来,因果皆有定数。

  ☆、诡谲秘密

  氤氲的烟气弥漫在扶良的眼底,上穷碧落下huáng泉。

  那一张张满是血泪的脸,辨不出面目,熟悉,却又分明很陌生。

  锁在王宫密牢的罪犯光着脚,脚踝勾连着冰冷的铁链,脚下,是殷红的鲜血随之蜿蜒而来。

  在刹那流逝的生命中,仿佛有人紧盯着他。

  此时此刻,囚牢,私刑,已然不再是他的噩梦。

  昏huáng的火把——在将yīn暗的牢狱照得恍若鬼魅之时,扶良睁开眼,听着落锁的脆响,目光流转。

  他收敛双眸,抬手挡脸的瞬间看见了一脸欢愉的楚睿。

  楚睿遣退了一gān随从,静静地凝神,尔后狠狠地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之后。

  扶良惊疑地微张唇角,还来不及反应,须臾之间,楚睿便松开了手,眼眸里似有无尽的深qíng和锋芒在凝聚翻滚,纠缠不清。

  “扶良,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为何要离开么?”

  楚睿的眼底闪耀着夜里的火,深黯幽邃。

  扶良突然抬首。当日楚睿离开纪国的时候,他正被父亲罚抄《律法集》,无心外界纷扰。他只当楚睿是外出求学。毕竟,楚睿一向敬重无启国的国子监。

  莫非,不是这样么。

  扶良面露疑色。

  看着扶良这副为难的表qíng,楚睿忍不住伸手按着扶良的肩臂,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

  “扶良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说话间,楚睿束缚住扶良想要挡脸的左手,那眸色在看到他眼中的挣扎后突然转入沉寂。

  他为了扶良,做了很多事。

  扶良自幼以君子为美,然而,却并不知晓世间人心险恶。他的仙姿佚貌,向来是那些贪恋美色之人所觊觎的。

  扶良只知红颜祸水,却不懂男色惑人。

  放眼现今六国,男风鼎盛,竟丝毫未影响扶良的心谷,足以证明扶氏一族的实力和楚睿暗地的庇护势力。

  楚睿离国求学,求的是诡辩谋术,求的是各国刺客。

  他韬光养晦,为的是能够顺着王宫直道,走进那金鼎玉砖,锦宝廊庑的殿宇,坐上雕琢着五爪魑的国君宝座,然后,守护他曾经朝思暮想之人。

  楚睿站在扶良的面前,苦涩的眼眸里夹杂着释然。

  “扶良,我知道你向来不屑断袖之癖。但是我,还是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你。喜欢你将庭院里的雕花窗棂敞开,喜欢你白玉镇上压着的宣纸,喜欢你娟秀的簪花小楷,喜欢你抱着暖炉披着狐裘独自吟诗作赋……”

  楚睿一步一句,不容许他逃避他的视线。

  曾几何时,扶良就已经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他的轮廓总是浮现于他的眼前。

  可是,他以往却不敢挑明,只因为他是他的同门师兄。

  而今,他什么也不用忌惮了。

  扶良所依赖的扶氏一族,已然湮灭成灰。

  所以,扶良啊,只能是他的了。

  想到此处,楚睿的那颗欢呼雀跃之心就像是快要跳出来了一般。现在,没人能够跟他抢了,哪怕是六国最qiáng的周饶国君。

  楚睿低暗地轻笑,一双丹凤眼眸里不可名状的疯狂展露无疑。

  扶良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几个单音。他难得流露出的这般惊慌失措的举动,看在楚睿的眼里,就是撩拨人心的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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