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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于客_花绮人【完结】(13)


“中原人?”来不及答话,苍老嘶哑的声音就已响起,老人似乎很开心,“你们是中原人。”
“是,”史艳文微微抬头,对着老人一笑,“我们是中原人。”
老人似乎对这个笑容很熟悉,眼中尽是迷惑,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你是……中原哪里的人啊?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中原的人了……”
“江南,”竞日孤鸣不以为意的笑道,“我们来自江南,老人家也是来自江南吗?”
“江南好,江南好啊,”老人眼中闪过怀念,“江南的水清,人雅,老朽以前去过一次,真是个好地方啊,可惜,老朽只去过一次……”
竞日孤鸣拿着两块玉玦掂量了一下,随口又问:“既远在中原,老人家又是如何来到此偏远之地?怎没有家人陪同?”
“唉……”老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家立于国,若非国难,谁愿抛家弃土?中原不是被魔世入侵了吗?老朽拖家带口逃到苗疆走商,又不幸遇到沙bào,好不容易打下的家业一朝尽毁,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哎……”
“但中原已经恢复和平,老人家为何不回去呢?”
“回去做什么呢?祖宅都被碾成了平地,只有我一个人。”
史艳文微怔,正想说话,竞日孤鸣却又抢先道:“抱歉,提起了老人家的伤心事。对了,这两块玉玦怎么卖的?”
老人一笑,豁达道:“都是中原人,两位拿走就是,权当缘分所至吧,粗鄙之作,本也不值几个钱。”
“那可不行,老人家独自一人已然生活艰难,又怎可随意làng费这等赖以生存之物?”竞日孤鸣从头发间取了一粒宝石,“不如用这个jiāo换吧,普通的琉璃,算的上是价值相仿。”
老人家一愣,正想拒绝,竞日孤鸣却起身走了。史艳文看了看他,也起身叹道:“老人家,沙漠荒芜,天涯沦落,还是早些回家吧。”
两人已经走远,老人拿着琉璃珠一时沉默,晌午的太阳正是灼热,他却背心莫名发凉,果然是老了吧。
“回家?回家……”
老人收了珠子,挣扎的起身,佝偻着身子,漠市还未结束,他却要收拾一切返回归程了。
他紧捏着手心的珠子,北竞王身上的东西,价值千金,当做路费绰绰有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买些其他东西。
……
果然人一多,麻烦也多了。
商道的尽头已经没有人烟,倒是卧了不少的骆驼,驼铃伴着疾风簌铃作响,鱼贯jiāo替。
史艳文握着那半阙玉玦,竞日孤鸣正靠坐在骆驼旁,也打量着龙鱼佩,似乎有些举棋不定,连眼神都有些显而易见的晦涩难明。
史艳文yù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随之坐下,兜帽下的神色平静,却又隐含着落寞。
“要回去吗?”史艳文问。
“既来之,则安之。”竞日孤鸣将手中的龙鱼佩收好,“炎云何必那么着急呢?”
“那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等吧。”
“等什么?”
“自然是等太阳落山,”竞日孤鸣半阖着眼睛,“才好上路啊。”
“抱歉,”史艳文微微侧侧身,眼中的蓝色被蒙上了一层yīn影,“好像又给先生惹麻烦了”
那身影有些垂头丧气之感,竞日孤鸣想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君心洁净如玉,奈何风沙袭人无孔不入,便以不变应万变吧。”更何况这股风沙从来未曾停过——不过不重要的事还是不说了。
本是安慰的话,史艳文听了却更加内疚,即便心里却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隐而不发,呼之yù出。
“……不过能把我的事qíng调查的这么细致清楚,倒是不简单啊。”
竞日孤鸣勾了勾嘴角,“王族的信息网,自然不简单。”
“王族!”史艳文眼神动了动,“你是说苗王?”
“不是苍láng。”竞日孤鸣极快否定,笑中带讽,“原属苗疆旧王势力,千方百计的想以诛杀叛逆而彰显自身的存在感,乌合之众而已。”
“苗王不会允许。”
“所以,才不能让苗王知道啊,”竞日孤鸣闭上了眼睛,“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渗入王族jiāo通脉络,实在是太危险了,尤其是在大乱方止的苗疆。
而苗疆,不需要这么危险的东西。
“所以……”史艳文看着远方,手指握紧了玉玦,心间如沉大石,“先生不待近侍,是以身作饵吗?”
“是。”
“迟迟三年才有动作,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契机出现?”
“是。”
“先生还真是有问必答。”
“因为,”竞日孤鸣睁开眼睛看着他,慵懒的抬着眼皮,“炎云若是要帮助我,总是要知道的。”
“那么,”史艳文面沉如水,心中波动的qíng绪被掩盖的不露分毫,声音却像隐藏着尖刺,“那天的毒……”
“机不可失,难得的契机总得好好把握,”竞日孤鸣想拍拍他握着玉玦发白的手,抬起的瞬间却再次放弃,只是挡了挡阳光,被手指分割的烈阳已开始了西坠,再过不久就要进入冰冷的暗夜,时间过得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快的多。
“再过一个时辰,便回寺庙吧。连续两日未曾诊脉,药老想必该着急了。”


☆、逐月客

落日总是催促着长客回家。
这是史艳文第三次背靠残阳,行走于长河落日之下。
第一次他怀着对漠市的期待心qíng,彼时尚觉夕阳无限好;第二次他怀念着烈阳下并坐的身影,眼里尽是意犹未尽;第三次却有种美好幻想被破坏的难受,些微的失望像云影晃动在心上。
沉默不语。
他记得那个走商的老人,从年龄来说,他们其实相差不过半十。初次见面商人还是个才过不惑的普通大汉,在西剑流的追杀中带着家人四处奔逃,xing格憨实耿直,说句谎话都能红半天脸。
不过几年时间,他的人生却像叠加了两个轮回,眼神浑浊,满面沧桑,话中的欺骗与城府让史艳文再次体会到何为“恍如隔世”。
战争都是残酷的,他从来都是最明白的那个人,能将一个人颠覆的那般彻底,浑身散发的孤独悲戚伤心绝望,命运与人生,一直都是战场的祭品——
无论是哪种战场。
数十年积攒的点滴智慧,小心翼翼的扮演着无力的逃难者,利用自己,声东击西的试探着目标。
利用……
史艳文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弯刀,这个词他太过熟悉,无论是他施与别人还是别人施与他,无论目的好坏对象的优劣,利用,都是一件卑鄙的事。
但他除了叹气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倒不如多想想竞日孤鸣先时说的话。
“那位老人家不过是来确认在下身份——寺中有阵法阻挡,而在寺外以真面目示人,这是第一次,故而对方难以查明。”
“寺外的护卫全是自小暗中培养,不曾示人,亦无家眷,更不曾单独走动武林,暗中待命,即便是有内jian也难以传出消息。”
“若非小有实力,怎敢让敌人望而却步三年之久?若非此次契机难得,他们又怎敢冒然进犯?”
可笑的是,这次机会,还是竞日孤鸣有意允之。
yù擒故纵。
但史艳文最开始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答。
那日的毒,丫头若没有撒谎,那般药量,绝不可能让他倒下。那多出来的量,从何而来?是寺中人,还是其他人?若真是其他人,那又是受了谁的命令?目的又是什么?
是为了留下他,还是为了消耗竞日孤鸣的内力?或者两个目的都有。
若是其他人,如何能进入内院?如不是从外进入,那就必有内jian,并且范围极小。
若不是……
史艳文胸口有些沉闷,点滴犹疑萦绕于心,视线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了前方夕阳下寂寥的背影上,片刻后又摇头否定。
定是他在魔世流连太久,连心思都有些yīn暗了,竞日孤鸣怎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虽退隐,但若是为了中苗和平,即便未曾施恩,史艳文也定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到底是——
吱吱!
史艳文条件反she地偏头,反应过来时,黑芒已过,前方那人已经截住了差点要撞上驼峰的小东西,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竞日孤鸣将它放在骆驼头上,它倒也不怕骆驼一上一下的颠簸,虚软地稳坐在上边,长尾尖耳都无力的耷拉着,肚皮上的白毛也皱成了一团,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史艳文放松下来,驱着骆驼来到竞日孤鸣身旁,惊叹着赞道,“果然追上来了。”
“天赋不差,”竞日孤鸣慢吞吞的补充道:“看来厨娘的手艺颇得它之喜爱,竟追了这一路。”
“舌头也挺叼的,”史艳文笑了笑,“就是有点太胖了。”
吱!
声音还挺大,小家伙像是听懂他们的话一般,对着竞日孤鸣尖叫两声。
竞日孤鸣侧头与史艳文对视一眼,在他惊讶的眼神下沉重的叹了口气,对着小胖子抱怨:“哎呀,说你胖的可不是我。”
吱吱!
“糕点可被你吃完了,叫在下饿了这一路,你倒要跟我生气,唉……”
吱吱吱!
“恩……不如自己下去找些种子?”
吱——
大概被蒙头一击的感觉不是太好,小胖子长长的哀嚎一声,后仰倒下,如同遇见了一生最大的打击。
“噗!”史艳文实在没忍住,颧骨抽动了几下,“咳,没想到先生连鼠语都懂?”
竞日孤鸣眼睛几不可见的轻阖,语气无奈:“原先是不懂的,但为了让炎云驱散愁容,少不得要懂些了。”
……
还不如给他蒙头一击。
史艳文微垂眸,第一次发现了兜帽除了遮光避雨之外的另一个好处——隔绝视线,难道jīng忠喜欢那套埋头白僧服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好像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先生又在说笑了。”
“哪里,”竞日孤鸣正色,“在下明明字字肺腑,何来说笑?”
史艳文略显尴尬,“先生……”
“炎云难道不相信我,或是在下如此不值得信任?”竞日孤鸣又是一叹。
“先生。”史艳文转过头,脸色微红,叹息道,“就不要戏弄艳文了罢……”
“……”竞日孤鸣眼神微动,从嘴角牵引出的柔和笑意有扩大的嫌疑,一眨眼却又归于平淡,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从容淡定如初。
“那就……赶路吧。”
赶路好。
史艳文双眼一闭,由着骆驼更上那人,原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没想到等了许久也没见那人说话,却能感觉到那视线的灼热。
睁开眼,史艳文看着竞日孤鸣挺拔的背脊半信半疑——这就完了?
而后事实证明,的确完了。
竞日孤鸣又一次彰显他扬名出众的耐心,直至回到庙里才再次开口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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