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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_南州【完结+番外】(120)

  十几柄闪着寒光刀剑就在头顶上方,他却丝毫没有慌乱的表现,反倒是那些刺客的手在犹疑不定。他抬头看见我,露出跟往常一样的笑容,平静地说:‘先生,学生刚才还在想,能不能最后见你一面。’”

  师父的眼中又溢出泪水,“我听到这句话,心痛得无以复加,冲过去将他揽在怀中,举起圣旨向那些刺客质问。其中一名刺客放下手中的剑,让我杀了他们再带走储君,否则他们无法向寿阳王jiāo代。就这样,我保护卓儿离开建康避难,不久宫里便传出高祖驾崩的消息,赵济随之继位,开始清除反对他的人,包括自己的兄弟子侄。我明白不能再让卓儿留在南越,于是带着他隐居北魏。”

  我听着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更觉心寒不已,涩然道:“原来师父出家修道本是无奈之举,不知道后来怎样?仁宗有没有找到你们?”

  师父拍拍我,笑道:“为师怎么会让他找到?不过为师那时还年轻,虽然以修道为名,心中却尚存着执念。我仍然把卓儿当作储君来教导,尤其在得知父亲为了反对赵济滥杀无辜,在大殿上触柱而亡之后,不觉更加严厉地要求他。为师曾经幻想,等卓儿长大成人,便助他重登皇位,扭转错位的一切。

  不想有一日,卓儿忽然问我,为什么师父总用历代帝王的事迹教导他,修习品德也罢了,为何还要懂得各类驭人权谋之术?我告诉他为师的用意,他默然沉思,几天后异常坚定地告诉我,他不会再去争夺皇位。我吃惊地问他原因,他笑着说,不愿再见至亲间相互杀戮,只愿从此做一个普通人。第二日,他便收拾行囊向我拜别,临走前烧毁了高祖立他为储君的圣旨,本来还想毁去玉佩,终于心有不舍留在了身边。”

  师父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把半生的郁结都化在这沉重的一叹里:“那一年卓儿刚满十八岁,为师至今都在想,如果当初不放他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以后的羁绊?当时魏国正在四处征兵,卓儿便决心从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做起,那个时候他或许已经改名叫周韬了罢。他出众的能力无法掩盖,不久步步攀升,从伍长、什长、卒长、千夫长,再到偏将……一次军中大比武,魏武帝带着爱女平遥公主观看比赛,卓儿技压群雄,夺得第一,从此便受到武帝和公主的关注……”

  我全身一震,想要看看师父的神qíng,才发现山顶的天光不知何时已经没尽了,几点寒星颤巍巍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熄灭。我呆呆地坐在黑暗里,耳边静得可怕,却又仿佛能听见各种时有若无的声响。过了很久很久,我小声道:“师父,难道你是说,我的生身父亲其实名叫赵卓?他不要皇位,却又爱上了魏国的公主?”

  师父摸着我的头轻叹:“卓儿也是个重qíng的孩子,他爱上魏国公主,就一定要娶她。他认为只要自己不再追究过去,南越便与他再无瓜葛,可是他不知道权势带给人的致命诱惑。他不在乎,并不代表别人也不在乎。

  这么多年过去,赵济也到了选择继承人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都像他当年一样在紧盯着皇位。确立储君的规则你知道,通常便是立长、立嫡,否则便会面临极大争议。如此看来,三皇子赵焕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机会了。”

  “可偏偏是父皇登上了皇位。”我喃喃说着,心头涌起的感觉却让我厌恶。

  师父悠悠续道:“后来的事便跟你的猜测类似,南越与北魏正在争锋之际,赵焕立功心切,微服潜入北魏搜取qíng报,来到边境军营,却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认出了赵卓。相反卓儿并不知qíng,只以为他是南越的普通士子,对他十分亲切。卓儿成亲之后,南越与魏国的摩擦已经十分激烈,就在两军对峙时,赵焕以故人的身份骗得卓儿信任,掳走了你,顺带偷走了卓儿一直珍藏的玉佩。”

  “为什么……”我死死咬住牙龈,“为什么父皇要这么做?一场胜利,真的就那么重要?骨ròu亲qíng就一钱不值?”

  师父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彦儿,难道你还不懂?赵焕得到了你,就等于得到了皇位!朝臣中,有多少人认为赵济名不正言不顺,赵济自己也十分清楚,可是他杀不净,也不能都杀掉。他的儿子赵焕处心积虑,终于抓到了这个软肋!赵焕找回了昔日殇怀太子的亲生血脉,然后暗中联络那些支持太子的大臣和士族,告诉他们,只要拥戴为他为太子,他愿意以嫡子的身份养育你,等你长大后再把皇位jiāo还。为了使他们相信,他娶了我兄长的女儿为正室,把你jiāo给她抚养,并且承诺立她为后。”

  我被如此匪夷所思的jiāo换条件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痛苦道:“不可能,父皇后来的做法都说明这是谎言,谁会立别人的儿子为太子?”

  “可是他们只能选择相信!赵济若是知道,你必死无疑;而jiāo给别的皇子,又与赵焕有什么区别?当时最重要的,只是保住你的命罢了。

  话又说回,对那些赵济曾打压过的大臣来说,有一个愿意弥补昔日裂痕的人做皇帝,即使是表面文 章,对他们也会更加宽容。这样做,既对得起殇怀太子,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更帮了未来的国君,何乐而不为?而对赵焕来说,你就算是殇怀太子仅存的一点血脉,毕竟只是个婴儿,若是你日后资质平庸,就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自然而然地拥戴他的亲生子。”

  师父淡淡的语调,有些突兀地讽刺起来,“只是赵焕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从十岁起就显示出了自己的优秀。他为此惶恐不安,甚至想过早早把他弄死。幸好你的母后及时送信给自己的父亲,也便是我的兄长。兄长苦苦思索,终于想起只有我或许可以保护你,于是派人四处寻我,而后我便以云游道人宗游之的名义接走了你,并且向赵焕承诺,绝不使你有一丝一毫的争权夺利之心。至于后来赵焕召你回去,我猜他也怀了目的,一则试探你是否真的没有威胁,二则期望你战死沙场。也许对他来说,只要你活着,他便永远不能放心。”

  师父结束了漫长的讲述,忧虑地看着我道:“彦儿,这就是为师所知有关你身世的全部真相,之所以不愿告诉你,是怕你承载不了这样沉重的事实,为师决不愿看着你痛苦。”

  我淡淡一笑,有些疲倦地站起身:“是徒儿执意想知道真相,所以早有准备,师父不必担忧。多谢师父这样明白地告诉徒儿,更要谢过师父对徒儿多年的悉心照顾。”

  师父担心地拉住我:“彦儿,你没事么?我们回房去,为师立刻帮你疏导经脉。”

  我觉得整个山顶都在晃动:“不,徒儿只是有些累,需要时间想想清楚。师父,我应该睡在哪?”还没有听见师父回答,我忽然身子后仰,失去了知觉。

  第61章 疑中之疑

  整个晚上,我的对面都坐着一个悲伤的小孩,他光着两只脚,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我想要安慰他,却始终无法走过去。我们中间像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幔那么近,又像分离在漫无边际的云端那么远。

  小孩无声地看着我,眼睛里有深切的伤痛,他微微皱起眉,仿佛连眼眸都跟着轻颤。我的qíng绪也随之伤感起来,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声叹息。

  我们之间有许多人经过,小孩不住地看着,似乎期望有一个人为他停下脚步,然而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人对他说一句话。我不忍心,于是帮他喊住一个人,却是个满头银发的老者。老者看了看我,突然圆瞪双目,一头撞死在皇宫大殿的龙柱之下。殷红的血四处奔流,好像怎么也流不尽。

  我站在当地,双脚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眼见着鲜血一直染红了衣摆,忽然感到害怕起来,仿佛今生都没有如此害怕过。

  我颤抖着,拼了命想要逃离这里,对面的小孩依然坐在角落,他泪流满面,抽泣着朝我大喊:“为什么都离开我?为什么都利用我!”

  不!我心里道,不是这样,不是的!两脚却不住后退。

  恍惚间,有个身影挡住了那孩子哭喊扭曲的脸,我愣了片刻,双臂突然紧紧抱住他不肯放开。

  我感到上身被抱离了chuáng铺,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有人的手掌轻轻在我脊背上抚过,声音异常低哑:“我不离开你,也不利用你。”

  我猛地张开酸涩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呆呆望着眼前的人影。

  江原深深地蹙起眉:“凌悦,你不要紧么?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在梦里流泪。”

  我紧紧闭上眼,残留的泪水顺着眼角凉凉地渗进发丝。我抬起身子,勾住他的脖颈,贴在他胸口,紧得不能再紧。我激烈地亲吻他的唇、他的眉眼、他额角的发,像一个困在沙漠中的流làng儿,饥渴又疯狂地寻找着一切逃离的出口。

  江原抱住我,细致而深沉地回应。每一点落下,激起yù火如làng,一阵盖过一阵。我不由短短吸气,轻轻地喘息起来,用力扯开他的衣带,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经褪去。

  我微微睁开眼,江原的面容就在近前,眼中的光亮星子般在黑暗里摇曳,他吻我的耳垂,低低的语调里带着几分真诚,几分诱惑:“jiāo给我,凌悦,这一生,我们彼此jiāo付。”

  我不语,狠狠地吻住他,手指试着探入他的衣襟底下。江原闷闷地哼了一声,反身将我压在身下,舌尖掠过锁骨,轻如点水。我用力抵住他的胸口,在他身上放肆地噬咬,热làng撩过脑中,卷过下腹,迷失在云山雾海。什么都是虚无,只剩眼前的真实,我唯有紧紧地抓住,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

  咸涩的汗水顺着脸颊滚落,长长的发丝裹住纠缠的身体,黏滑的肌肤相贴处,他抵在我身下。我紧张而颤抖地弯起膝盖,几番挣扎,吞没炙热与yù望的根源。

  飘摇的尽头,最紧密的jiāo融,不知是满足还是虚空。

  黎明时分,我紧紧抱住江原,蜷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不知道明日如何,只愿贪恋这一刻的宁静安详。

  再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间gān净朴素的屋子里,看着阳光从窗fèng里透进来,有片刻的失神。

  我坐起来,手指触上领口,里衣好好地穿在身上,整齐得像从没动过。昨夜的狂风骤雨已经如梦般散去,我还是我,又已不是我。南越北魏,所有的一切都这样明晰起来,曾经要摆脱或逃离的,反而比任何时候都紧密地与我连在一起。时至今日,要什么,不要什么,不能逃避,也不必再逃避。

  我想着去找师父,便披起外衣下chuáng,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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