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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_南州【完结+番外】(121)

  山顶日光正好,明晃晃地洒在门前的雪地里,不远的松树下,有两个逆着光的人影正在石桌前对弈,一人表qíng闲散,另一人神色专注,像极了当年我与师父的对弈qíng景。我嘴角不由带了一丝微笑,没再移动脚步,就这么倚在日影里远远地观看。

  江原拈着一枚棋子反复推敲,最后慎重地落在棋盘上,师父立刻落下另一子,微笑着拾出几枚死棋。江原面色更加慎重起来,正在思考之际,忽然抬头看见我,立刻放下棋子,快步走过来。

  “怎么起来了?”

  我突然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合适,于是笑了笑:“醒了,躺着也是难受。”

  江原仔细看我的脸色,似乎也是yù言又止,好一阵又道:“进去罢,外面凉。”

  我向师父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扶住门框转身。江原跟过来,低声问:“疼么?”

  我瞥他一眼:“什么?”

  江原眉梢滑过一丝焦躁,还是补充道:“你昨夜,流血了。”

  我咬了下牙齿,垂下眼,再点点头。

  江原扳过我的身子,忽然弯腰,一把将我抱起来。我象征xing地挣扎了两下,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低低道:“小心让人看见。”

  江原一笑,嘴唇轻碰我的额头:“别慌,你师父走开了。”

  我不由一僵,随之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问:“你昨晚怎么会在的?”

  “宗道长抱你进房的时候,徐神医正在给我疗伤。”江原抱着我进了内室,将我放在榻上,宠溺地点我的额头,“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你伤势发作了,幸好没有大事。徐神医给你灌了半剂安神补气的汤药,便又让你师父将你抱走了。”

  我被他点起一身jī皮疙瘩,哆嗦着问:“你,你怎么知道?”

  江原揽过我,勾唇笑道:“当时徐神医见了你便问宗道长,‘你这弟子修道成仙了么,怎么二十多年没见长大?’凌悦,我倒不知道,你与你父亲都是同一个师父。”

  我心头一跳:“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师父?徐神医还说了什么,你与师父谈了什么?”

  “徐神医没再说什么,我疗过伤随他一同去看你,与宗道长聊起了你的身世。”

  我睁大了眼睛:“什么身世?”

  江原带着欣赏的眼神看我,轻轻捏我的脸颊,柔声道:“凌悦,我越来越为你沉迷了。”

  我皱眉别开脸,又小心地蹭在他怀里:“我是谁,对你来说重要么?”

  他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脸:“你是谁对我都没有区别,但重要的是你的选择。”他低头,眸子幽深,“南越,只是你的一场梦,是过去的一道影子,不要再为那些回忆折磨自己。接受现实,然后从新开始,这样的你才是完整的你。”

  我愣了一会,推开他自己躺回枕上,江原在我背后笑了一声,起身道:“你再躺躺吧。徐神医为你连夜进山采药了,等他回来再叫你。对了——”他走到门口又站住,“你今日这副温顺的样子很讨人喜欢,就是装得不够无辜,下次要套人话时不妨……”

  我呼地把枕头扔到他身上,蒙起头吼:“滚!”

  稍晚些时候,师父过来帮我通脉,我慎重地问:“师父,徒儿若是认回自己的母亲,认回北魏的亲人,您同意么?”

  师父目光变得肃然,沉吟道:“彦儿,你可知道一旦相认,你在南越的真实身份也便会bào露,到时你夹在两国之间,又如何自处?”

  我抿住唇:“徒儿明白,但一切的根源却不是徒儿的错。我与父亲一样,天生怀着对战场的渴望,却又无法接受至亲间的残杀。父亲当年洒脱地抛开一切,可是最终无法避免宿命的纠缠;徒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照样落得九死一生。不论怎样做,风bào已经无法停止,既如此,何不gān脆挑明一切,让恩怨从此清算,看最终鹿死谁手?”

  师父出神地看着我,最后悠悠叹道:“你与你父亲还是有些不同,这样倔qiáng的xing格,大概承自你母亲罢。好,既然这是你的决定,为师不会阻拦,只期望为师不会再次追悔。”

  我轻轻在师父面前跪下:“多谢师父,徒儿今后再不会为别人左右,只听从自己的决定。”

  师父扶起我:“彦儿,为师相信你的能力,只是还要提醒一句:qíng之一字,不可过分沉溺,近者如你父母,虽相互间qíng意深重,却无法长久。”我微微一怔,师父又道,“你昏迷之时,燕王坚持在你身边守侯,对你关切至深。但为师观他见识过人,有雄心于天下,不是个简单角色,切莫太过轻信。”

  我迟疑着答了一声“徒儿谨记”,又疑惑地试探:“师父,你与燕王……”

  师父拍拍我,微笑道:“燕王的坦率,为师倒十分喜欢。”

  我觉得耳根烧起来,结结巴巴道:“师父,您居然,居然不反对?”

  师父命我躺平,仔细挑出刺xué的银针,旋转着捻入我指尖xué道,淡然道:“彦儿,有一个人肯对你好,为师为何要反对呢?”

  “可是……”

  师父缓缓将真气送入我体内,声音飘飘渺渺:“南越还是北魏,称王还是称帝,为师都不再执着,更何况于你?”

  我神志渐渐模糊,感到浑身又如昨日一样温暖起来。师父的内力与我同根同源,一经导入,便如洪流灌入久旱的河chuáng,冲开阻塞的泥沙,在周身经脉间回环往复。真气每运行一遍,我原本近乎枯竭的内力便被引出一些,丹田之内的气海渐渐充盈,终于像地底重新喷涌的泉眼般淌出涓涓细流。

  过了许久,我慢慢张开眼,看见师父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正在撤去指尖的银针,不由鼻中一酸,叫了声“师父”,便再说不出话来。

  师父微笑道:“彦儿,为师已将你全身经络全部疏通一遍,不用多久内力便可恢复如常。徐华那老儿枉称神医,硬说你的伤还要治半年,为师这次定让他心服口服。”

  我坐起身,猛地抱住师父,感受到他明显苍老的身躯,眼泪便不争气地往下掉。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刚离家的孩子,委屈到忍受不了的时候,便伏在师父背上呜呜大哭一场。眨眼间,这么多年已经过去,师父老了,我没能回报他,却还要师父为我cao劳。

  师父慈爱地替我擦泪:“莫哭莫哭,师父的内力闲了许多年,这点损耗不算什么。为师只听说越凌王骁勇qiáng悍,可从不知他这么喜欢流眼泪。”

  我忍不住又笑出来,胡乱擦了下脸,惭愧道:“让师父见笑了,徒儿不知怎的有些失常。”说着下了地,将师父让到榻上歇息,像小时候那样静静守在一边。

  天擦黑时,师父打坐完毕,接过我递来的热茶,微笑着轻啜一口:“彦儿,你泡得是吴越的山茶。”

  我微微惊讶:“是么?徒儿在茶柜中看见,随手便拿来泡了,只觉香气熟悉得很,倒没注意是哪里的茶。此地距南越何止千里,师父居然还藏有吴越山茶?”

  师父淡淡一笑:“旧习难改呵,无论走到哪里,最初生长的那方水土,都会在你身上留下洗不去的烙印。这茶,便是师父的烙印。”

  我低头回味一阵,认真道:“师父,徒儿明白了。天道有常,贵在顺其自然,徒儿不会因为身在北魏,刻意磨灭南越留在身上的痕迹。”

  师父颔首:“这样为师便放心了,你既然决定面对两国风雨,便当志存高远,不拘于一时恩怨。”

  从那以后,我差不多回复了当年随师父隐居时的生活,除了调理身体,剩下的时间便都陪着师父。江原不疗伤的时侯,也总会与师父对弈,虽然屡下屡败,却似乎乐在其中。师父也从不掩饰对他的赞赏,时常与他纵古论今,倒也其乐融融。

  神医徐华是个脾气古怪的老者,自从得知师父一天之中便为我打通所有经脉后,便总是yīn沉着脸对人爱搭不理。他时常在师父静坐运功时冒着酸气道:“我早说过,对经脉受损这类伤,世上没有什么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有人偏偏自以为赛过华佗,还不是耗损自己真气补给你宝贝徒弟,事后再靠我来调养?”

  师父每次听了总是一笑置之,徐华无处发泄,便开始拿凭cháo出气,直到江原说要答谢他百两huáng金,态度才渐渐缓和下来。

  下山那日,江原把燕骑士带来的一包金子恭敬地放在徐华手中:“徐神医,眼下正值用兵之际,军费不甚宽裕,这是晚辈一点心意,还请笑纳。待回朝后,我再让凭cháo专程前来酬谢先生。”

  徐华掂了掂重量道:“凭cháo是我的徒弟,哪有徒儿带着金银来酬谢师父的道理?也罢,我看在凭cháo面上作个人qíng,这就算两清了罢。”

  师父淡淡笑道:“你这老儿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便算你医术无双,一天十两纹银也尽够了。燕王如今十倍酬谢你,还说什么勉qiáng两清?”

  徐华面上有些挂不住,冷冷道:“我行医一向如此,嫌贵的尽可不来。难道你住我这里就不花费?我看你是记恨我不肯耗费内力给你徒弟治病,存心让我下不来台。”

  师父笑着甩了甩拂尘:“你的内力与他不合,本就无法在短期内奏效,我只是不愿徒儿多受半年药石之苦,何来记恨之说?”

  徐华愤然:“你是说我医术不jīng了?”

  师父似乎习以为常,并不理会他,转向我道:“为师在此地小住了年余,能与你相见,实属天幸。不久之后,我或许还要向西游历,再回中原不知何年何期。徐道长是我挚友,你的伤若有反复尽可向他求助,不须准备银两。”

  徐华脸色yīn沉起来:“住了一年没见你要走,我不过随口一句,你就要走了?”凭cháo忙低声将他劝住,徐华当下不再搭理我们,一甩衣袖,抱着金子回房去了。

  师父看了看他,摇头笑道:“枉费清修多年,这脾xing怕是成了仙也改不掉了,待回头再与他理论。时候不早,你们这就回去罢,魏赵两国的和谈怕也该破裂了。”

  我跪在师父面前拜了几拜:“师父保重,徒儿一定不会忘了师父教诲。”

  待我站起,江原竟也郑重向师父拜了一拜:“晚辈与道长相处数日,获益良多,但用凡俗之物答谢,反而有rǔ道长清尊。晚辈在此立誓,定然会对令徒全心爱护,不教他再受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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