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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_南州【完结+番外】(140)

  函谷关一役,我找回了过去的自己。可是这自己却好像失了罗盘的海船,只知凭着风力在既有的方向上航行,却不知道该驶向何处。

  我看看旁边的江原,为了找回昔日荣耀,我帮助他完成一次次攻赵战役,可是回到洛阳以后呢?我可以亲近他,却不想成为他夺位的工具,即使帮助他,也不想成为他的附庸或党羽。那个时候,我该坚持什么,又该放弃什么?如果找不到志向所在,我便只能迷惘糊涂地过下去。赵彦永远只是天御府的凌悦,即使真实的身世被人知晓,也不过沦为诸人野心下的祭品罢了。

  江原察觉我的目光,转过来低声道:“你想起当年蜀川之灭了么?我想今日的场景,应该不亚于那时罢?”

  我看他一眼:“你心里没有觉得沉重么?面对这么多人的亡国之痛,你就不怕有人复仇么?”

  江原轻笑着道:“怎么,你又触景伤qíng?这些人算什么,他们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高尚,不过是在追悼失去的荣华富贵!你不见普通百姓们听说减免徭役赋税后有多喜悦?”他想了下,又道,“或许其中会有几个忠肝义胆的人,不过他们此时最仇恨的大概不是我。”

  他视线落在陈显身上,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后者正冷冷看着那些旧臣痛哭,脸上是惯常的鄙夷神色,只是眉间yīn郁更重,仿佛排解不开的心事凝结在那里。

  江原对燕骑军下令:“过去把那些赵国大臣拖到内院,告诉他们谁再哭就去见陈熠!”

  燕骑士们走到偏殿,把旧臣们一个个押向另一座封闭的庭院。有个大臣突然在人群里看见陈显,声嘶力竭地骂道:“陈显,陈显!你卖国求荣,不得好死!”

  燕骑士喝止道:“闭嘴!”

  他还在不住地骂着“叛徒!”声音尖利刺耳。

  包括魏军一边的将领们都把目光集中到陈显身上,有人同qíng,也有人轻视。

  陈显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大步走过去,揪住那人衣领:“你敢再说一遍?”

  那人也算有些骨气,“呸”地一口吐向陈显:“无耻叛徒!”

  陈显转头避过,一把将他双脚悬空提起来,那人面色苍白:“陈显,你有种就杀死我!”

  陈显鄙夷冷笑道:“有种的都殉国了,你既然还活着,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狗叫?老子在战场上玩命的时候,你们这帮兔崽子只会在朝堂上瞎叫,如今,还是只会瞎叫!杀你?脏了我的手!”他猛然将那人扔到地上,高傲地抬头,“老子宁愿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也不愿跟你们这群狗东西在一层!”

  第73章 何慰平生(下)

  那名大臣面色由苍白转为绛红,只是怨恨地看他,却再说不出话来,由着燕骑士将他从地上拖起。终于,所有赵国旧臣都被陆续关入院中,陈显走到江原面前,翻眼看他:“燕王殿下,地也分了,人也收了,该运走的东西一件未漏,往后的事也用不到陈某人cao心了罢?”

  江原风度翩翩地微笑,像个文人雅士:“多亏陈将军襄助,一切jiāo接才能如此顺利,听说长安有座最出名的岐凤酒楼,善烹各类关中美味,本王想请陈将军赏光,略尽答谢之意,不知可否?”

  陈显锐利的眼睛盯住他,面上浮起一丝讥诮:“燕王的邀请,陈某怎么拒绝得了?大半个关中都在你手上!”

  我看着江原,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意图。只见江原笑着击掌:“好!陈将军痛快!那便请将军随燕骑军先走一步如何?本王这边还有一些微末小事处理,只怕你等得不耐烦。”

  陈显嘲弄地笑:“无妨,陈某现在是客随主便!”他gān脆地转身,很快走得不见人影。

  北魏将领们都轻蔑地“嘁”了一声。李恭时低声道:“什么了不起?一双眼睛像是长在天上,瞧谁都白多黑少。不过是早做了爬墙的,现在倒自以为比谁都金贵!”

  乔云也冷笑:“如此人物,也能与我等同列!若是投降便可富贵,大家都去倒戈岂不容易得多?何时陈显敢离开燕骑单独出现,看我不先劈了他!”

  两人的话引得其余人一阵哄闹,直到发现江原的目光,才稍稍收敛起来。

  江原面色沉静:“都别在这里闲谈了,虞世宁开拔之后,我军兵力骤然减去一半。诸位既然负责看守皇宫,就要随时警惕动乱发生,尤其注意陈昂与后宫嫔妃的安全,朝中没有下旨之前,不能使一人受损。”

  众人立刻住了嘴,各自散去执行自己的职责。江原单独叫住乔云,冷冷地注视他好一会,直到乔云有些尴尬地道:“殿下,末将知罪……”

  江原面色稍缓,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函谷一战,你的军队受创最重,所以对陈显芥蒂颇深。但没有陈显归顺,我们会失去更多的jīng锐兵力,希望你为大局着想,不要意气用事!你还年轻,我不想看到自己帐下最有前途的少年将军,因为这种事犯下大错。”

  乔云低头道:“是!末将明白。”

  江原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我道:“你看到了,我的人尚且如此,陈显的处境之危险可想而知。”

  我长长叹了一声:“听说长安城的百姓都在骂他,街上的小儿也不断编出歌谣取笑他,最倨傲的人,却沦落到最为人不齿的境地,世事何其荒唐,又何其无奈?”

  江原眉峰微耸:“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司马景那种地步,但此人实在不逊于司马景。大丈夫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何须计较外人蜚短流长?”

  我摇头反对:“几人能做到真的无愧?其实最难面对的还是自己。倘若司马景不死,陈熠不死,陈显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甘愿遭受这样的境地么?”

  江原扳过我:“如果那样,落败的就是我,你愿意看着我死?”

  我眸子微微一颤,原来很多事无论怎样选择,都是一样残酷,区别只在成就了不同的人。

  江原用力掐我的腰:“凌悦,你又在犯傻了,已经赢了,何必那么多感慨。”他吩咐身后的燕九备马前往岐凤楼,又转头问我,“你去么?不去的话可以四处逛逛,你还没仔细游览过长安城罢?叫上裴潜那小畜生也可以。”

  我被他掐得火气上来,瞟他一眼道:“我现在很多事qíng没有想透,懒得跟你争论。不过殿下这话奇怪,何时下官去何处游玩也要你关心了?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瞒着?”

  江原边笑边跨上乌弦:“并没有,我只是觉得凌祭酒近来喜欢触景伤qíng,怕你旧病复发。”

  我哼了一声:“殿下多虑了,下官还没那么脆弱。”抓过白羽的缰绳,飞身上马,“我倒要去看看燕王殿下玩什么把戏!”

  江原暧昧地凑过来:“我怎么能瞒你。其实是因为陈显陈氏嫡系皇族的身份太特殊,不能像宇文念那般委以重职,可他才能出众,若就此闲置,终觉有些遗憾。因此我才想找个机会与他叙谈一番,期望可以摈弃前嫌,坦诚相待,找一个双方都接受的方式共事。”

  我被他前一句话弄得直想作呕,恨不得抽他两下,可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注意放在后面的话上,挑眉道:“你搜刮人才也不用这样不遗余力罢!陈显这样狂傲,怎么可能甘心归顺你?我看他宁愿从此làng迹山林,也不会受你摆布。”

  江原伸手捏捏我的下巴:“连这样傲气的人都可以在我府里任职,为什么他不行?陈显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我打掉他的手,怒道:“江原,你不要bī我砍你!”

  江原得意地看着我笑了好一阵,终于正色道:“陈显不能归隐,一旦离开魏国庇护,谁都可以将他千刀万剐。他必须有官职,哪怕是虚位,否则必死无疑。”

  我很是唾弃他那股没来由的自信,冷冷道,“你以为他在乎?”

  江原沉思片刻:“陈显此时不见容于任何一方,要留住他确实很难,不过必要时,我会让他不得不留下!”

  我们纵马奔出宫门,行上皇宫前宽阔的御街,一路来到江原口中那座著名的“岐凤”酒楼门前。只见大厅里早已热闹非凡,多数是魏国军人在厅中做客,桌上酒肴丰盛,不时夹杂士兵们的酒令声。我与江原上了二楼的雅间,却意外发现雅间中已经摆了五六个酒坛,除陈显之外,早已坐了另一位客人。

  他见到江原立刻站起来,脸上露出与江原十分相似的笑容:“大哥,小弟也来凑凑热闹,你不会介意吧?”

  江原看看他:“你的军队早把咸阳翻得底朝天了罢!也该收敛收敛了。”

  江进嘿嘿笑道:“瞧大哥说的,小弟怎么也不敢独吞,早就留了一份给你,已经让人运过来了。刚收到父皇的旨意,叫我这两天就回京,小弟正打算来跟你辞行,不想半路遇到了陈显将军。——小弟对陈将军可是仰慕已久啊。”

  陈显讥笑地在一边端着杯子:“不敢,韩王真是抬举,陈某倒由衷佩服韩王这挖地三尺的功力,想必这次收获比燕王还多。”

  江进慡快地走过去跟他碰杯,哈哈笑道:“陈将军说笑了,小王不过给皇兄打打下手,怎么能比得过皇兄!”他又惊奇地转头,“大哥,你怎么还站着?今日你是主席,我们都是陪客,来来来,请上座!”他把江原推到上方,笑着把我向后拉一把,“凌悦,坐我身边罢!”

  我扫了坐席一眼,微笑道:“席中都是贵人,怎好同坐,下官职务中既然沾了个‘酒’字,我只在一边管着斟酒便好。”

  江原与江进都未来得及表示意见,陈显已经道:“有贵人相伴,又有美人作陪,我陈显何其幸哉!不如先敬诸位一杯!”说罢仰头先喝光了一杯酒。

  江进竖起拇指,笑道:“好酒量,好胆量!”眼睛瞟了瞟江原,又笑眯眯地看了看我,也跟着喝光。

  江原眼角扫过江进,只将酒碗略沾了一沾,对陈显道:“今日这席中没有上下,不分主宾,陈将军随意就好。本王请你来,除了表示谢意,还想问一句:既然一切已尘埃落定,陈将军如何为自己日后打算?”

  “打算?”陈显笑起来,“我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好打算的?”

  江原正色道:“陈将军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数千万关中百姓好好打算,你了解关中形势,也有能力为他们造福。本王当日在酒席上的话并非虚言,只要你留在朝中,日后我们同殿为臣,并肩沙场,岂不是平生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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