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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_南州【完结+番外】(212)

  第129章 回首阑珊

  听到这声传呼,我浑身一震,仿佛从梦中惊醒,急对江原道:“你快走!”

  江原眉头微耸:“难道你不想走?”

  我咬牙,不由分说把他推到屏风之后,低声喝令宫女:“想活命,谁都不许出声!”

  转身之际,脚步声已经在殿内回响,父皇的身影不久出现在卧房门口。比起一年前,他的双颊灰暗深陷,须发已经白了大半,华丽的龙袍显得宽大而不合身。他在吴总管的搀扶下缓慢地走进来,脚步似乎更加蹒跚,整个人已经失却了身为帝王的威严气势,看上去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然而当他走近,我双手还是不由得紧握,本能地退到母后chuáng边。

  父皇停下脚步,目光投在我的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只用有些疲倦的声音道:“彦儿,果然是你来了。”

  我曲膝跪地,向他拜了一拜:“是,我听说母后病重,于是前来探望。”

  “你只来看你母后,却没想过看朕么?”

  我抬头,他眼中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倒好像真的在等我一样。不觉迷惘起来:“孩儿……”

  父皇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也没打算听我回答,又走近了几步,来到母后chuáng边。知道母后已去,他只是看了一会,微叹道:“夫妻多年,有名无实,也难为她了。”

  我含泪哽咽:“母后临终前一直盼望见上父皇一面,可惜没有等到……”

  父皇却道:“事实如何,各自心知肚明,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我不禁心中一寒,却听父皇又道,“彦儿,让侍婢们为皇后净身更衣,你跟朕出来说话,不要扰你母后清静了。”

  我咬唇,颤声道:“也许母后本不爱这样的清静。”

  父皇脚步微留,回头看着我,漠然的表qíng中终于夹杂一丝伤感:“你这孩子,又懂得多少事故缘由?出来罢,朕有话对你说。”转身扶住吴总管的手臂,缓慢走出房门。

  我留恋地跪在母后身边,最后一次握她变得冰凉的手。出门前朝屏风那边望了一眼,只见江原露出半个身子,神色肃穆地向我点了点头。

  父皇已经登上正殿中专为他所设的宝座,示意我到他跟前。自我记事以来,这宝座便常年空置,如今终于有人在座,母后却已看不到了。我走过去,跪坐到父皇面前,抬起模糊的双眼,只觉得他此刻端坐在那里,实在像母后日日供奉在佛龛中的那尊雕像,金光耀眼、生气全无。

  这个一生耽于追逐权力,最终却被权力抛弃的人,母后,究竟爱慕他什么呢?这个怀着憎恶之qíng将我养大,只将我当做工具的人,我又留恋他什么呢?

  可是他此时这样仔细地看我,用他不曾流露过的温和目光,我还是不由希望这qíng景持续得更久一些。

  父皇道:“彦儿,其实父皇和你母后一样,一直等着你回来。”

  我努力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父皇等我回来做什么?孩儿弑君、弑父,没有一刻停止过图谋篡位的野心。”

  父皇闻言,又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朕知道,那日的事,是你皇兄嫁祸,并非你的过错。”他仰首回思,“彦儿,你以为父皇糊涂,分不清是非?朕当时身中剧毒,xing命全在银贵妃与太子手中,也只有任凭他们为所yù为,直到今日,依旧如此。朕……悔不该对你……”

  我心神摇动,目光迷惑起来。他是真的追悔莫及,还是在追悼自己失去的一切?

  父皇看着我,沟壑纵横的脸上竟然慢慢滑过两行泪水:“彦儿,父皇过去错怪了你。你……原谅父皇么?”

  我脑中纷乱,父皇从来对我声色俱厉,何曾有过如此反应?低声道:“不论怎样,父皇也已养我长大,孩儿怎能怨恨父皇?

  “好……好……”父皇巍巍伸出手,在我头顶拍了两下,“彦儿,父皇来日无多,这江山毕竟要留给后人。你皇兄对不起你,可毕竟是你皇兄。我封你南越王,执掌蜀中,与你皇兄划地而治,我再bī他发下毒誓,永不夺你军权爵位,从今后还是与你那些旧部一起驻守南越可好?

  “……”我答不出话,眼中一片朦胧。

  父皇抚着我的顶发,慈和地笑:“你答应了?”

  我不敢抬头,深深叩首,眉头不住抽动,只想就此伏地大哭一场:“父皇……恕孩儿不能答应!”

  父皇的笑容渐渐僵住。

  我含泪道:“皇兄与我,早已恩断义绝。我在南越之时,他千方百计害我,后来流亡北魏,他一样不肯放过我。皇兄他连父皇都不放过,孩儿又怎能相信他会容得下我?”

  父皇沉默良久:“既然如此,你愿意辅佐葑儿么?他虽然年幼,却生xing善良敦厚,如果你能辅佐他登上皇位,也未尝不可。”

  “父皇……”

  父皇终于不再提议,他叹息一声,苍老的眼睛看着殿外的虚空:“彦儿,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我咬住唇,慢慢点头。

  父皇目光变得出离深遂,好像记起了某段珍重而遥远的往事:“阿遥……你母亲,她还好么?”

  “她几乎不认得所有人,也忘记了很多事qíng。”

  父皇苦涩地笑起来:“她这样狠!朕原本以为,她就算是恨,也会记恨朕一辈子,不想她绝qíng到连一点记忆也不肯留给朕!”

  我脑中忽然闪过许久以前的怪异念头,却不敢再想下去。

  父皇一瞬不瞬地凝视我:“你小的时候很像你母亲,长大之后,却更像你的父亲。朕私心所致,自你懂事后便对你一味严厉。可你应该明白,朕虽然防你,却没有杀你之心。那日你皇兄步步紧bī,朕不得已将计就计。得知你在北魏的消息后,朕仍旧让关慕秋继续冒充你,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还可顺利回到南越。”

  我低声道:“孩儿怎能不理解父皇的苦衷?可是我已在魏国封王,也认回了父母与外祖家亲人。孩儿……已是不能回头了。”

  父皇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指节在宝座扶手上握得发白:“彦儿,如果你觉得朕给你的条件还比不上魏国优越,或者为你父亲不平,朕甚至可以将让出皇位。你舍不得母亲,朕也愿意将她接进宫来。”

  我震惊地望着父皇,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要如何向他言明:“孩儿……”

  父皇起身,弯腰扶住我,痛心道:“你不肯自称儿臣,难道连父子qíng分都不再顾念?父皇纵然有错,已决意用以后的日子弥补,你忍心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朕?”

  “我……”

  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多少次我梦寐以求的qíng景,似乎都在今日实现。父慈母爱,全心全意的信任。可是我注定不能拥有,不能拥有。

  几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打在父皇的手背上。我站起来,轻轻退后,一直退到台阶之下。父皇道:“彦儿,你答应了?”

  “他不会答应!”江原从内殿走出来,迅速将我拉到身边,沉静地看着台阶上苍老的帝王,“晚辈想陛下的话已经说完,我可以带他走了。”

  父皇的眼神蓦然锐利起来:“原来一直躲在内殿的是你,你是江德的儿子。朕原本在猜,你父亲自立为帝,以为便可与南越平起平坐了么?朕暂不问你擅闯内廷之罪,回去告诉你父亲,北魏一个亲王称号,何如南越尊贵?他会留在朕身边,你们不要妄图诱骗他。”

  江原轻蔑地一笑:“伯父,您可以亲自问问彦儿,他还愿不愿意留下?你要他说个‘肯’字,小侄二话不说便回去奏报。”

  父皇尖锐的目光转向我,江原温柔道:“说罢,不说出来,你怎能彻底放下?”

  不知为何,我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一种极痛在心里蔓延。有些东西,早就知道不该再属于自己,而我却极力保存。因为它们早已与身体血ròu相连,每丢掉一样,都是鲜血淋漓。而今我曾经最重要的东西,终于也要从身体里抽走。

  我艰难而苦涩地开口,一字一字,只怕自己听不清楚:“孩儿身为魏国越王,已决心从此效力北魏!父母的旧怨,孩儿不愿追究,父皇的养育之恩,孩儿只能记在心里,无以为报!”

  父皇面带寒色,哼了一声,对江原道:“当日有人私自来建康刺探,朕就料到是你,原是跟你父亲一样的狡诈jian猾。看出我彦儿心实,容易受人感动,你便千方百计笼络他,现在更让他不思故国,反来助你!”

  江原嘴角尽是讥讽:“不敢当伯父圣断,彦儿本是我姑母的独子,侄儿待他如亲弟乃是天xing使然。倒是伯父当年掳走彦儿,对他一骗就是二十年!若不是您私心作祟,我姑父不会战死沙场,姑母不会伤心失神,彦儿更不会骨ròu离散,得不到一点天伦之qíng。你将他作为夺位的工具,让他替你出生入死,打下万里江山,却对他猜忌迫害,不曾念一点养育亲qíng。直到刚才,你还要利用他对你的父子之qíng,骗取他最后的信任,教他帮你重夺政权!伯父才是机关深沉,利用彦儿利用得彻底!”

  父皇面色微变:“你不要以为仗着你父亲qiáng势,就可以在朕这里为所yù为,宫廷之内,朕要留下你们还是很容易!”

  江原不在乎地笑:“侄儿既然敢来,自然有走出去的办法。伯父时至今日还要用qiáng,不怕在彦儿心中的父皇形象更为低落么?”

  父皇目光转动,我神色痛苦地抬头与他对视,盼望他为自己方才所为辩解一句。父皇却偏开了视线,冷冷道:“彦儿,你真的要抛弃故国,走上你父亲的旧路么?”

  我极力平复语调:“孩儿以为,两国数百年的争斗,理应在数十年内结束。”

  父皇扬声大笑,眼中却是冰寒:“你父亲当年也曾对朕这么说过,结果如何?”他笑过一阵,狠狠地将手指向我,“彦儿,你是朕亲手移栽的一朵毒花!无论怎样夺目,终要散出毒液,荼毒养花之人!”

  我听得手足冰冷,心知父皇果然还是骗我,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孩儿不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猛然抬头,流泪道:“真正的毒花在父皇心里!是父皇不顾礼义廉耻,戕害至亲挚友,偷来半世荣华!是父皇不断猜疑,致使皇兄铤而走险,孩儿死里逃生不能回头!如今父皇大权旁落,全是父皇一手所致,怪不得孩儿,也怪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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